太子朱见濬自然不是傻瓜。
恰恰相反在宫中长大,历经西北,东南,湖广,西南,又在朱祁镇病重主持朝政十几日,而今朱见濬虽然还有一点稚嫩。但是即便现在让朱见濬登基,估计一个守成之君,还是能做到的。
他在政治上自然会有敏感性。
朱祁镇今日大病初愈。先在内阁会议上大发雷霆,敲定了西征之事,紧接着立即就在石亨这一件事情上用力,如果其中没有关联才是怪事。
至于什么关联,只要一想就明了之极。
太子说道:“父皇说笑了,孩儿只是一得之愚。”
朱祁镇说道:“好,那你说说,石亨如何不能用?”
太子说道:“石亨乃是猛虎,固然可以虎啸山林,震慑百兽,但是如果圈养于前,必遭反噬。”
“其于漠北格局之心,昭然若揭。”
“以儿臣之见,正应该诛之为后失戒,否则不管石亨,今后恐怕有将领学样,岂不是天下大乱。开启武夫乱政之途。”
“石亨之才,固然可惜,但是国家体制事大,请父皇三思之。”
朱祁镇说道:“国家体制事大,不错。既然你将石亨之事上升到国家体制上,那么就说一说,你觉得什么样的国家体制适合大明?”
太子顿时愣住了。
他明明听明白朱祁镇这一卷所言,但是他却完全不能理解?
什么样的国家体制适合大明?
大明自有祖制。这还用说?
但是以太子的智慧,自然不会这样回答。他心中想了无数遍,心中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父皇有变法的意思。
这其实在高层之中未必是秘密。
只是下面的百官并不知道而已。
太子沉吟一会儿说道:“君臣得所,文武相得,天下乂安即可。”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此乃大争之世,非可以偏安。”
太子更迷茫了说道:“父皇,您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我记得我交过你,天下大九州之论。”
太子说道:“儿臣学过,只是这不是山海经一般的言论?”
朱祁镇顿时皱眉说道:“谁说道?”
太子说道:“大本堂教习。”
朱祁镇立即对怀恩说道:“将大本堂地理教习全部撤职。”
朱祁镇怒火中烧。
大本堂所教的科目,有一些是传统的儒家教材,如经史子集,这些朱祁镇并没有动,也动不了,如果让太子不习儒家学说,满朝文官能够疯了。
但是朱祁镇也不是没有加私货的,比如加了数学课,还有一些诸子百家科目,还有地理。
地理教材一部分用古代的书籍及地图。还有专门为这一本科目编纂大书《一统志》。当然了,这本大书,本来就是要修的,只是被朱祁镇选为教材而已。
还有就是朱祁镇专门让人锦衣卫收集番人,集合所有情报,以及郑和海图,等等情报,再加上朱祁镇暗中添加的一点私货,才最后成书,就成为《九州志》。
从范围上包括了所有已知世界,欧亚大陆,以及非洲大陆,附属的海洋。当然了,很多东西都笔墨很简略。一来锦衣卫从一些所谓番商口中得到的情报,并不是太精准的。另外锦衣卫覆盖范围也并是太大的。
当然了南洋锦衣卫已经试探的接触葡萄牙人。只是还没有结果。
所以,朱祁镇这一本《九州志》,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这些消息的落实,最少花了锦衣卫上万两经费,还有十几位锦衣卫的性命,甚至很多锦衣卫受命出发,十几年都没有回来,很大可能是死在域外了。
如此得来的消息,却被说成了《山海经》。
让朱祁镇如何不生气。
顿时也让朱祁镇明白,他纵然勤政,但也没有三头六臂,连太子身边的一些事情,他都不知道,这天下之间,有多少他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他更对教授太子上心。
毕竟,或许他不能成功,但是如果他的政治接班人,持续变法,或许有成功的一天。
朱祁镇随即将《九州志》背后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太子立即请罪说道:“儿臣不知,请父皇责罚。”
朱祁镇说道:“而今知道了也不迟,天下之大,九州之阔,我大明不过是天下一隅,岂不是偏安。”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国不在大,务必有德。天下虽大,但多蛮荒之地,得之不足以守,又隔山限海,恐怕所得不足所失。”
这一句话,太子是硬着头皮说道。
他甚至有一种不认识自己的父皇的样子。
且不说大九州之说,是不是虚妄。纵然是真的,但是在太子心中,这些地方都是蛮荒之地,西有流沙,南有大海,更不要说南方湿热之地,热带雨林,蚊虫茫茫,至于鸟兽虫蛇,各种瘟疫,实在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这些他在广西就身有体会了。
太子在广西的时候,一个北方人也被南方的天气给闹得狼狈不极,如果不是因为随行太医得力,用黄蒿秘方救了不少人,不说这一次大战,即便是上一次大战,就要有不少士卒疟疾而死。
当然了这一次南征死亡的士卒之中,也有不少是因为各种疾病而死的。不过大多列入战死之列。
无非是抚恤高一点。
朱祁镇摇摇头,他有太多的事情想告诉自己儿子,也是自己为了的政治接班人。但也知道,不能全部说出来。
否则太子定然觉得朱祁镇是疯子。
只是一点点的说出。一点点的指点。
朱祁镇说道:“你这话,对也不对。儒家崇周礼,你也知道周开始的版图有多大。”朱祁镇一挥手,让太监送上来一副地图。
朱祁镇捏着毛笔,说道:“虽然儒家说什么三代之治,但是有熊,阪升,等地,接不可考,即便有,多附会之词,亦不可信,但是周以来却是大体可考的。从周公开始,大封诸侯,无非这些地方。”
朱祁镇信手一划,圈出一个圈来,就是关中地区与洛阳附近,之后又在上面圈出一个个圈。
太子一看,立即明了。
无他,对于这个时代儒家士大夫来说,周代的历史都是很熟悉的。
朱祁镇与太子都是接受过正统士大夫教育的,根本不用细说,太子就心领神会,此这圈是那些诸侯国,这边是那些诸侯国。
等画完之后,才站了陕西一部,河南全境,山东一部,南直隶一部,山西一部如是而已。
如何朱祁镇又说道:“至于西周战国,又是如此。”
朱祁镇又叫来两副地图,信手在上面涂抹写字,不一刻,三副地图,就成了。
与历史教科书上的西周形势图,春秋形势图,战国形势图,分别对应。当然了风格上决计不类同。
因为古代地图太写意了。
纵然朱祁镇一直更正,加入很多数学方面的参数,但是大明地图一直这个样子,无非精准了一点。
但是那一种写意的味道,是怎么也去不掉。
这是太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奢侈的治学方法。
无他,在古代地图是军国之秘,每一副地图都是很珍贵的,因为大副地图很难印刷,大多都是手挥的,即便是印刷的,都是小地区。
而且国家也有限制,很多地区不可能流传到平民百姓手中。
所以后世到处都有的地图,在这个时代绝对能称得上瑰宝。
也就是皇室之中,有这么多的地图来浪费。
不过太子不关注这些地图,他关心是地图上的内容,以及朱祁镇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