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有利于分化江南百姓。
毕竟虽然从开国到现在,大明朝廷有意无意之间,在政治上压制江南人士。江南人士在朝廷占据显赫位置的时候,还是开国时刘伯温等浙西集团。但是这些人也在国初的残酷斗争之中,总被雨打风吹去。
但是在经济上,江南的体量让朱祁镇不能不重视,不敢不重视。
正如李贤所言招揽江南民心,也是必须要做的。
李贤面有忧色,说道:“陛下-----”
天下百姓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很不容易确定的范畴。
李贤很明白,在很多语境之中,天下百姓就是天下之间有头有脸的士绅或者大族族长等等。
并不是知道天下底层的百姓。
因为很多时候,底层百姓都没有直接与官府打交道的可能。
即便有什么事情,也是通过中间一层,也就是族长,或者当地读书人,以及有威望的老人去与官府打交道。
即便是现代,很多普通人做一些有关政府的事情,办什么手续,第一反应就是找人,而不是自己去办。
这种思维模式,其实也是一种对古代的继承。
很多人觉得历史都是写在纸上的东西,距离我们很遥远,其实细细看,就知道,我们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我们自觉不自觉受到了很多历史的影响,只是你知道与不知道而已。
所以,李贤很清楚,对普通百姓施恩,是没有用的。
普通百姓就是沉默的大多数,在很多时候是没有话语权的。即便是他对他们再好,他们也更喜欢听从族长,听从当地读书人,听从有威望的老人的话。
因为他们都很近,而皇帝太远了。
皇帝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一个象征意义上,扛着金锄头的神邸而已。
唯有这些族长,读书人,有功名的人,上了年纪的老人,是可以直接影响到他们的生活的。
这一次,朱祁镇狠狠的给了江南士绅乃至于南方士绅一个耳光,这甜枣却有一点小。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朕意已决。”
此言一出,下面的大臣都不说话了。
毕竟而今天下不是晚明。大明前期几个君主,太祖太宗仁宗宣宗有一个是有一个都是几乎完整的君权,最少军权一直在手。
而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权力其实很受限制的。而今通过一系列对外战场,对内改革,凝聚人望。
而今朱祁镇的威望之高,或在太宗之下,但却在宣宗之上了。
在大明体制之中,皇帝是可以完全不讲道理的,而今就是如此。宣宗时候,派到江南的熊概做的事情,就是与寇深一般的事情。
只是熊概做得没有寇深狠而已。
朱祁镇真要给他们一巴掌,难道这些江南士绅还能做什么事情?他们如果敢来一个类似五人墓碑记所言的事情,朱祁镇就敢让军队进入苏州城。
只是这样的结果,是谁都想见到的。
只是从这一件事情,已经朱祁镇从太子,以及其他方面情报的得到的消息。才越发明白他要面对的敌人,是什么样的。
士大夫集团入则为官,退则为绅,在朝掌控朝廷的权力,居家则掌控家乡当地的最基层的权力。
更不要说在意思形态的优势。
即便不认识字的老农,也知道尊重读书人,读书人有学问。而这种学识与见识,本身就是一种权力了。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朱祁镇反而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反而是一个寄生虫。寄生虫在庞大的士绅集团之上的。
如果说,朱祁镇刚刚开始扶持勋贵集团,是一种抓兵权的本能举动,但是此刻,才发现这是一个招妙棋。
无他,只有一个政治集团,才能对抗另外一个政治集团。
勋贵乃大明三百卫所的代表,而今经过朱祁镇的改革,军方从下面到最上面,虽然弱于士绅集团,但是单单看他们也是一个庞然大物。
总体上来说,勋贵集团的势力多在北方,九边,与河北为最。
特别是河北,很多河北人因为从军改换门庭,在江南是士绅掌控乡间权力,在河北却是有功名的士绅与有军功家庭平分秋色。
只是因为大明京营改组的时间还短,积累不足,如果这样模式不变,大概几十年之后,河北定然会出现世代从军的家族。
但是这种分化,并不能让朱祁镇满意。
什么是泥足巨人。
而今大明的情况在朱祁镇看来,就诠释了这个概念。
大明看上去是庞然大物,但是统治根基却建立在大明士绅与之合作之上。
这个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想想就知道,大明百姓在供应整个大明数万官员,数十万军队,乃至皇室之外,还有供应这几千个遍布郡县的大大小小的家族。
以科举为中心,官场与地方为进退。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不过,朱祁镇应该庆幸,而今还没有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太祖皇帝当初大开杀戒,不知道迁徙了多少豪强地主,可以说拥有三千亩地以上的大地主,都被太祖皇帝扫荡一空。
当然了,未必是杀了,只需将他们从本籍迁移出来,他们就能体会到什么是人离乡贱。
所以,而今大明自耕农还是有很多的,但是极具下降的趋势,却也是很明显的。如此下去,无须几十年,天下之间,恐怕没有自耕农多少生存空间了。
为什么秦国几百万人能供应六十万大军灭楚,到了清末一场八里桥,朝廷就没有兵了。
这种发展在清代已经到了极致。
而且士大夫集团之中,并非没有明眼人。
就好像李贤,李贤为什么支持清丈,其实就是遏制土地兼并的一种手段,但是更多的时候,割别人的肉容易,割自己的肉却难。
李贤更多协调各方。居中而断,保持大明上下安堵的情况之下,让各地士绅吐出来一些利益。
这种手段,在朱祁镇看来太软了一些。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不能不用李贤。
正因为看清楚,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朱祁镇越发慎重之极。
无他,不要看大明士绅分成这个派那个派,李贤,刘定之,刘球,王文,每一个内阁大臣背后都是一大批人。
但是真正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比如说科举。比如说道统。
朱祁镇要面对的绝对不是如此和风细雨的反对。
就连清丈土地,陆永几乎用一死来抗衡,来向朝廷鸣不平。等真到了完全触及他们的利益,到时候,即便是李贤刘定之之辈,对朱祁镇来说,也是君臣咫尺,却为敌国了。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一直想要儒家道统之中寻找自己的改革思想,也是为什么对内阁诸位大臣很是尊重,或者说是某种程度在忍让。
无他,实力使然。
政治这东西,最讲实力。朱祁镇也极其务实。
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局面,不管朱祁镇承认不承认,都是事实。纵然朱祁镇能将内阁从头杀到尾,从六部杀到都察院。
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的。
局面如此,该如何破局?
朱祁镇这一直在想的事情。如果他此刻不想改革的时候,与百官之间和谐相处,这太平可得,天下可治,后世称之盛世也不为过。、
只是这却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但是面对如此大局,稍稍不对,就是一个天下鼎沸的局面,朱祁镇也只能一步步一点点的试探,并前进。
希望能润物细无声。
在不知不觉之间,天下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