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濬问张懋说道:“你查的怎么样?”
张懋说道:“恽家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在自己的土地之上,是一点没有做手脚,但是在别人家的土地上,却是宽了一手。”
朱见濬长叹一声,说道:“这恽家有兴旺之相啊。”
恽家这种手段与当初恽家老祖坑其他家族一样,对官府的义务摊派,从来是我来承担,将好处留给别人。
但是留给别人的好处真是好处?
恽家应该承担很多政府任务,担任粮长,家族越发兴旺,而其他家族因为对大明政策的不配合,一个个被朝廷给收拾了。
当然了,恽家敢这么做,也是有勇气。
毕竟与官府走的太近也不是什么好事,官府有些事情,让下面的人也是承担不起的,家破人亡也是常有的。
毕竟遇见一个贪官,这样的摊派根本就是无底洞。
但是还好,恽家家大业大,经得起官府消遣,同样大明开国到现在官场风气还是比较清明的。
即便有贪官,也不敢做到贪得无厌的地步。
恽家一面积极想朝廷靠拢,想尽办法在官府那边刷名声。比如前后捐献的两千石粮食,已经这一次多青丈出来的千余亩土地。
都是为了让官府看重他们。
再严厉督促自己的子弟读书。
朱见濬看不上恽家的私塾先生,但也不想想,朱见濬是谁的学生,大本堂的老师,都是重臣,翰林院乃至前后首辅,陈循,李贤都在的大本堂教过课,教授他们武学的,更是军中名将,传授他们数学的乃是钦天监中人,甚至有时候干脆是钦天监正贝琳。
但是这样的人在江南地面上已经不错了。
这样的家族,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不可不能转成官宦人家。
更不要说,朱见濬还留下了墨宝。
这四个字,也能让恽家规避很多政治上的风险了。
于冕说道:“殿下对恽家另眼相看,却是恽家兴旺之基。”
朱见濬沉吟两句说道:“不管怎么说,恽家如此主动配合朝廷清丈,也是该奖励的,别的我没有,给他几个京师学堂的名额吧,如果恽家的人有出息,十几年后未必不能混一个官身。也算是孤给的赏赐了。”
于冕说道:“此事无须殿下出面,就由我写推荐信吧,让他们去水利学院当我的师弟吧。”
很多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
几个学校出身的官员都在自发的抱团。
虽然他们而今还被科举出身的官员压制在下僚之中,但是将来可就不大好说了。
朱见濬点点头,说道:“对了,族田交税吗?”
于冕沉吟说道:“似乎族田与寺院的土地都不用交税的。”
朱见濬点点头说道:“将这些事情都写下来,发给寇大人,让寇大人看着办吧。”
朱见濬心中暗自衡量得失。
这个黑幕该怎么应对?
朱见濬想过自己掀开,但是这就违背了父皇让他来江南的初衷,朱祁镇是让他来看的,那他就看看。
一看看,寇深有什么手腕,二看看就江南这一张黑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第二天,朱见濬让于冕留下几封推荐信,推荐恽家子弟到京师水利学堂就读。
这让恽老爷子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无他,这十几年下来,随着水利学堂的学员在各地任职,以及大明对水利的重视,水利学员的身家也有见涨的趋势。
在朱祁镇调整之下,一个省三司慢慢变成了四司,多出来的就是都水司,虽然没有水利学员的出身的官员坐到都水使的位置上。
但是都水司以下,地方工部关于水利的官职,大多被水利学员占据了。
虽然水利学院进院的门槛并不高。
几乎每一个重臣写一封推荐信,或者说水利学院的自己人,写推荐信,就足够参加考试,但是能不能进,就不好说了。
其实在此之前,推荐直接都能进,连考试都不用。
这也是水利学院行情见涨,人数太多了,就必须用考试删除一些人了。
如此一来,推荐名额权重就有些下降,有些不值钱了。
但是对恽家这样的地方家族来说,几封推荐信依旧是他们圈子接触不到的资源。
要知道,对于恽家来说,只有一个人从水利学院毕业,就说明了什么,说明恽家到了水利学院的圈子里。
之后的恽家家族子弟都能进入水利学院招生名单之中。
这才是最大的好事。
自然是千恩万谢不提。
等送走朱见濬一行人之后,恽老爷子更是将清白人家这四个字,让工匠雕刻成牌匾,挂在祠堂之上。
恽老爷子自然是人老成精。
虽然对太子的盘问有些不耐烦,但是随着这几分推荐信出来,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决计不简单。
有一个细节更让他震惊,就是写推荐信的人,乃是这个公子身边的人,而不是公子自己。
要知道水利学院出身的人,而今枪手之极,当一个县丞不是问题,而今却是这个公子的跟班,更显示出这个公子身份显赫之极。
当然,他决计想不明白,朱见濬的身份。
很多年之后,恽老爷子已经不在了,恽家下上才知道这个四个字是谁写的,但是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于冕的书信,将武进清丈的内情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寇深。
而此刻的寇深已经在苏州一段时间了。
看上去寇深在苏州这一段时间,什么都做了,但是如果细细看的话,却是什么都没有做。
寇深是明察秋毫,什么猫腻都瞒不过他。
但是很多案子一旦牵涉到政治上,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是非黑白可以断定了。
是的,寇深手中的证据,真掀开,再来一次郭恒案,也不是不行。
郭恒案的后果是什么寇深更是清楚。
虽然人杀多了,仅仅是一个数字。寇深多年历练下来,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即便不敢说心如铁石,但是该下手的时候,寇深也是敢下手的。
但是面对这个规模。
寇深也犹豫了。
将黑幕揭开很容易,但是如何收场却是不容易的。
寇深而今七十了,早就不怕死了。这一件事情掀开了即便将他给牵扯进去,寇深也是不怕的。
只是他担心的却是大明。
寇深作为河北人,在江南狠狠的捅上一刀,甚至将江南士绅杀得元气大伤。你做初一,就不要怪别人做十五了。
倒是很可能引起党争。
说而今大明没有党争,那是骗人的,从三杨之中的明争暗斗,周忱与曹鼐之间的摩擦,刘定之与李贤之间的不愉快。至于勋贵与文官之间的老过节。
等等。
但是总体上来大明内部的摩擦还是比较小的。
内阁成员之间,还是能够妥协的,或者说是相忍为国,但是寇深担心他这一下子打破这个平衡。
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将事情一步到位,本身就是很成问题的。
寇深没有指望一下子将这一件事情解决了,比较这里面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
所以他到了苏州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做。这是为什么,就是等,等某些人来谈。事情还有折冲的余地。
寇深也没有想过真大开杀戒。
但是寇深等了这么多长时间,不见有什么动静,不知道这些人是觉得寇深老了,不敢杀人了,还是寇深老眼昏花,看不出他们的手段。
寇深一番好意付之流水了。
本来他还想等等,但是而今太子已经来信,其中虽然没有细说,但是对于寇深来说,就是一个督促。
“既然如此,休怪不得老夫了。”寇深眼睛寒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