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越明白安南的情况,朱祁镇心中的犹豫与侥幸心理,就越发多了起来。
安南内部对刚刚上位的年号宜山王看做篡位。这种君臣对立的情绪非常浓厚。朱祁镇敢确定,安南权力斗争的下半场即将上演。
到时候是谁胜谁负,朱祁镇并不知道,但是一场厮杀却是免不了的。
肉必自腐,然后虫生,一个大家子要败了,非自己从里面杀一个干干净净,外人才能杀进来。
而今安南就是这个局面。
正是因为安南国势蒸蒸日上,几乎是安南一国千百年来,国势最盛的一段事情。就好像中国人的强汉大唐一般。
真因为如此不可轻图。
朱祁镇才想走捷径,趁着这一场内乱,轻取安南。
但是另外一点朱祁镇也明白。
安南国势由黎利大破征南军的大功而生,延绵而今数十年了,他们时时刻刻虽然臣服大明,但是内心之中视大明为北寇。
这种民族情绪,已经渗透进安南百姓心中。
纵然王室内乱,也未必能动摇安南百姓抗击之心。
很多事情,刚刚开始之前,从各个方向来看,此处亦对,彼处亦对,但是在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说,到底那一个方案更好。
朱祁镇心中更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北京距离广西太远了。
远到了朱祁镇遥制都不大可能。
很多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
攻伐安南的事情,如果事到临头让朱祁镇再做出决断,那么黄花菜都凉了,什么机会都会错过了。
但是如果将是否对安南决战的决策下放到广西方面,那么那一员大将,可以承担起这个责任?
这个责任可不轻。
而这个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广西平定,五万京军也将到位,广西方面与云南方面都准备好了,更重要的是。进攻安南的时间窗口很少。
安南没有冬天,分为雨季与旱季,雨季乃是五月到十一月,旱季乃是十二月到四月,可以明显的看出来,雨季多而旱季少。
安南的雨季并不是每天都暴雨,而是每天下上几个小时,这种连绵的阴雨天气,即便是中国南方的人也未必多能承受。
更不要说,被朱祁镇视为精锐的京营,多是河北人。这些北方人遇见这样的天气,非战斗减员也就成为必然了。
也就是说,大明进攻安南最好的进攻窗口,乃是每年十二月到次年的四月。
而今已经是秋后了,冬天马上要来了,每年短暂的旱季马上要来,这五个月时间窗口,看上去时间不短,但是比起真正的国战,几乎是掐着指头数日子了。
所以再拖下去,不管安南有什么变故,都没有用了。
朱祁镇不可能让京营冒着雨进攻安南。恐怕还没有打仗,瘟疫就开始横行了。
这个决策已经到了不得不决断的地步了。
朱祁镇没有召见全部内阁,而是召见了李贤与杨洪两个人。
李贤的态度依旧很明确。他说道:“陛下,安南乃大国,不可小窥,前几年打瓦刺的亏空还没有还上来,而今朝廷刚刚喘了一口气,陛下即便是要打安南,也要拖上几年,等钱粮充足了,臣决计不说一个‘不’字。”
朱祁镇点头微笑,心中却暗道:“似乎是要打上一仗了。”
李贤并没有想到,他这番话,却让朱祁镇心中的天平向打安南方面倾斜了一些。
什么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打仗了,大明文官在很多改革之上,就开始拖拖拉拉的。
似乎一下子回到朝廷威名远震,宇内太平无事,大家都可以登高凭栏,唱诗饮酒,搞一些文人士大夫该有的享受,而不是日日忙得跟狗一样的。
朱祁镇并不是一个工作狂。
但是以后事的工作量看这个时代官员的工作时间与效率,实在是让他不能忍,很多大臣,仅仅视事半日,下午就回家了。
当然了,他们起着也早,每天天不亮都起床了。
但是他们即便是在衙门坐班,工作效率也另朱祁镇发指。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要李贤将各衙门的章程编练出来,提交上来。
朱祁镇是在酝酿考成法,也让大明的才子们品尝一下绩效考核的威力。想要绩效考核,就必须将他们一套工作流程给分解清楚。
不过,即便是绩效考核也未必能挽救大明文官这股懒洋洋的味道。而且没有了外部的压力,文官有更多的力气与朱祁镇打擂台。
当初与瓦刺大战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这个时间。
这也说明,这个时代的文臣还是很有大局观的,固然不大喜欢打仗,但是也知道与瓦刺大战关乎国运,不敢在上面作梗。
这也是朱祁镇前几年整顿钞关,茶法,能顺顺利利的推行下去的原因。
而今朱祁镇似乎感觉,持续不断的对外战争,反而对内部改革有一个推进的力量。刚刚开始,朱祁镇还以为是一种错觉,但是而今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李贤所言的话,朱祁镇一个字都不信。等朝廷有了钱,李贤定然会说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要花钱解决。
总之,不管国家与家庭,攒钱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花钱总是能找到眉目的。
朱祁镇心中如何想李贤与杨洪不知道,但是杨洪却旗帜鲜明的反对李贤的想法,说道:“陛下,首辅是在姑息养奸。”
“臣查案卷,安南在正统元年,正统四年,正统五年,正统十三年,正统十六年,前后不知道多少次犯边,而今朝廷还有两地在安南手中。”
“安南之贪得无厌,一至于斯。”
“如果朝廷一直忍让,不仅仅伤天下之望,臣恐南洋诸国从此轻天朝。”
“即便不念往昔之仇,安南也是要教训教训的。”
“只是而今以广西,云南,以及京营一部,恐怕不足以灭安南,以臣之见,当退而求其次?”
朱祁镇说道:“如何退而求其次?”
杨洪说道:“安南内部不安,以大兵临境。令安南吐出宁远州与禄州。”
宁远州在云南方向,而禄州在广西方向,本为朝廷所有,后为安南所并。
朱祁镇说道:“安南会听命吗?”
杨洪说道:“臣不知道的,但是可以试一试。”
朱祁镇瞬间会意,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办法,是朱祁镇的胃口太大了,两国开战,一定要是灭国之战。
将战争的目的限制在两州之地,如果不顺利,就夺了两州,也算是有了一点收获,同时教训了一下安南。让安南不敢轻易挑衅天朝。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那就更简单,大军长驱直入灭此朝食,未必不能。
至于安南那边对这样的举动,会有什么反应,很抱歉朱祁镇没有怎么想,杨洪同样也没有怎么想,很抱歉强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安南即便是千年来少见的盛世,但国力与大明相比,还是不可以道计,大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难道安南还敢说一个:“不”字吗?
这一点上,朱祁镇与杨洪都低估了安南君臣的坚决。也低估了一个上升期民族的决心,就好像而今很多人也不明白印度是怎么想的一样。
当然了,这也是后话。
朱祁镇细细品察杨洪的办法,说道:“如此一来,那就要边打边谈了,只是谁为主帅。”
毛胜与柳溥两人,担任方面之将,朱祁镇还是信任的。但是与安南一边打一边谈,朱祁镇并不觉得他们能够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