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以为逃进山中的都是什么良民吗?
这些在山中结寨而居的百姓,就是官府所言的刁民。
虽然这样说不大好,但是深山之中很多愚昧的百姓,的确不知道后果,杀人越货,简直家常便饭,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即便后世一些偏僻小地方,也将王法当回事,更不要在这个时代了。
也是项忠有勇力,有胆魄,有手腕,同样也有智谋,才能看似顺顺利利的上山带下来几十万百姓
安置在襄阳,南阳一带。
如果有人想仗着大明官员的身份就能完成这一点,早就人头落地了。
朱见濬这才放心多了,但是又有了新的疑惑,说道:“于师傅,父皇登基以来,每日勤政不已,赈灾之事从来没有半点拖欠,就算是每杀一人,也必让三法司多次覆刑,何以百姓屡屡为乱,这白莲教怎么又能坐大?”
于谦长叹一声,说道:“陛下是明君,但是天下事,并非一个人就能做好的,而且百姓生活太苦,生死就在眼前,哪里会念什么君恩?”
“太子在兰州卫也一年有余,难道好不知道这一点吗?”
如果之前,告诉朱见濬。朱见濬不会理解,他一个高居皇宫之中的太子,又怎么能明白民间百姓的艰辛。
但是在兰州历练了一年,吃过苦,受过难,手上出过燎泡,饿过肚子,喝过泥水,生过病,淋过雨。更明白,他所经受的一切,对真正大明底层百姓来说,却是够好了。
至少,这些人还是吃皇粮的。
至少,西北卫所被于谦清理了一番,各种欠饷都没有了。
比真正底层百姓,要好上不少了。
真正的底层百姓,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他们的一切思维都在吃饭上,因为不努力想办法,他们随时都面对断炊的危险。
为了能吃饱饭,造反算得了什么?杀头算什么?
很多人都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因为他们的性命有时候真就是那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某个角落里面了。
朱祁镇登基二十多年,不能说没有功业。
但是他的功业距离百姓有些远,或许河北百姓受到了朱祁镇的恩惠,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征兵河北百姓最踊跃的原因。
但是对于其他的百姓来说,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有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并非什么坏事。最少说明了,大明百姓生活标准,并没有向下跌落。
于谦看着朱见濬的脸色,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其实以老臣之见,这一次白莲教之乱,并不仅仅是因为如此,恐怕真正的问题还在中枢。”
朱见濬心中一动,说道:“可是父皇身边有奸臣?”
于谦苦笑摇摇头,说道:“不是,李贤也不能奸臣。”
朱见濬说道:“师傅所说是李首辅,以孤看,李首辅不像是奸臣啊?”
于谦说道:“老臣也没有说李贤是奸臣,只是他的京察大计太过严厉一些了,整个天下可以说官不聊生。”
于谦对李贤的举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去年,也就是正统二十三年的时候,李贤启动京察大计。于谦虽然不在京城,但是他心底也是赞成的。
毕竟这几年,朱祁镇忙于征战,对官员的监督就放松了。他当初对高阳伯李文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
如果不是时间紧,还有瓦刺的威胁,于谦决计不会让李文好过的。
于谦的处置尚且如此,各地地方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一来,官府腐败自然滋生了。
是时候好好整顿一遍。
只是于谦看李贤做的事情,有些失分寸。
从去年京察以来,已经有两个巡抚,数个知府,几个主事,一古脑被掀翻了,至于被罢免的县令,更是数不胜数。
一时间官场震动之极。
于谦也大为侧目。
并不是于谦对那些自甘堕落之辈同情,但是作为政治家,和光同尘是必修一课,洗刷吏治是一回事,但是将天下弄得人心惶惶,就真的好吗?
有矫枉过正之嫌。
只是于谦并不知道,想要矫枉过正的人不是李贤。
李贤是多少年的老吏部了,放在现在,就是他大半辈子就是组织部,其中分寸拿捏,对李贤来说根本就是本能了。
如果一切让李贤来做事,决计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真正在背后推动的乃是朱祁镇。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做,却是因为祖制。
朱祁镇被李贤劝阻之后,心中就一直再想大明祖制到底是什么?纤细的说,就大明祖训,大明律,已经太祖太宗的诏令为中心的体制。
不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才是祖制,太宗皇帝也是算。
毕竟太宗皇帝当年做的事情,其实早就违背了太祖皇帝的意思。
朱祁镇为了了解大明祖制在大臣心中的地位,启动转对之法,也就是大明京官五品官以上,按照顺序每日去乾清宫与朱祁镇谈话。
大明京官数量不少。朱祁镇花了大半年才算是将群臣的思想摸清楚了。
群臣对祖制的态度大抵是四条,第一祖宗立法精密,即便有所不行,那也是执行人的问题,并非祖制不同。第二,祖宗成法,已经有了成效,如果变更的话,不见其利,先见其弊。第三治国在于法祖,也就是说,你这个皇帝心中没有一点逼数吗?你是比不上太祖太宗皇帝,你瞎出什么主意,按太祖太宗的意思来办就行了,第四,即便祖制真有了问题,也不应该大规模变革,而是救弊即可。
对照群臣的态度,再来看李贤的举动。
就分明之极了。
李贤的整改措施,就是两个字:“救弊。”
但是朱祁镇却不满意这一点,即便而今他已经有所让步,他总就要将自己的想法推行下去的。
那么该怎么办?
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既然大家都觉得祖制好,那么就按照祖制来。
所以这一次京察才弄得天下鼎沸,官不聊生。
或许白莲教乱事,也是白莲教积蓄了多少年的爆发,但也有天下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的心思都在这一件大事上。
为什么会这样?
并非朱祁镇抓住很多大臣的小辫子不放。这不是皇帝该做的事情。朱祁镇做事从来不会针对某个人。
某个人除非到了石亨这个地步,否则不值得朱祁镇针对。而这一次清理出来的官员,最高不过一巡抚。堪堪到了朱祁镇认为重臣的序列之中。
至于下面的官员,更是不够格让朱祁镇关注。
朱祁镇就是翻开大明律,将下面官员的罪名,一条条按照上面的对照,凡是轻了的一律驳回刑部三法司的判案。
友情提示一下,大明律修过三次,最后一次是洪武三十年,以后都在沿用。也就是说,朱祁镇是一律照搬太祖他老人家的手段。
至于太祖他老人家是如何对待贪官污吏的。
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大明上下官员官不聊生了。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时过境迁,不可能拿太祖皇帝法,杀而今的官员,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杀人。
而是让大明官员自己上奏请求修订大明律。
如此一来,作为祖制重要的组成部分的大明律的修订解释的权力,就到了朱祁镇的手中。百官之中,就又缺少一个可以制衡皇帝手段。
什么?
他们不同意。
朱祁镇还怕杀人不成?而且朱祁镇也是通过大明律杀人,怎么说也不能算是非刑杀人。看谁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