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校阅三军之后,就回宫了。
他已经习惯了,他在的很多场合。下面的人都放不开了。
孟瑛此刻正与杨洪说话。
孟瑛就在道路边一个小亭子里面。
这个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早就残破之极了。
不过孟瑛与杨洪要在这里谈话,自然有人将这里先性打扫一遍,将各自的亲兵放在外面。孟瑛咳嗽两声说道:“我老了。”
杨洪说道:“国公正是老骥伏枥之时,何必言老。”
孟瑛猛地一笑说道:“你啊,我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吗?这一场大战如果大胜,我这一把交椅,就是你的了。”
杨洪大吃一惊,说道:“下管岂敢?”
孟瑛说道:“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可不想落个成国公的下场。”
一说到成国公的下场,杨洪顿时倏然一惊,不敢轻易答话了。因为这个问题,太过敏感了。
无他,朱祁镇将这一战定在国耻上面,以此为基点,确定了与瓦刺势不两立的路线。
要知道也先最近也是一次又一次遣使求和,什么派遣质子,称臣纳贡等等的。但是都被朱祁镇用猫儿庄之仇拒绝了。
让很多人都不大满意。
在很多人看来,太宗皇帝北伐也没有彻底解决草原问题,即便是太宗皇帝晚年,也未必没有与草原上以瀚海为界的意思。
只是没有达成而已。
而今朝廷的实际控制地区,已经到了瀚海。
几乎整个漠南蒙古都在大明的控制之下,如果也先称臣,两国和睦,大明边境又恢复到了洪宣之间。
那中持续几十年的和平,还是被很多文官怀念。
毕竟随着陈循上位,内阁看似在很多事情上的话语权很重,其实比三杨时代已经消弱了不知道多少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怀念当时大体和平的环境,还是怀念三杨秉政文官集团权力膨胀的正时代。
而且靖难勋贵们也未必愿意继续打下去了。
无他,这一场大战斗是由正统勋贵主持下的,他们这一边只能喝一些汤汤水水,比如柳溥,从广西调回来,只能去训练新兵了。
朝廷要事先准备一批新兵,不管是未来在漠北驻兵,还是填补缺额。
朱仪倒是跟随杨洪出征,作为后营主将。但也是靖难勋贵之中能参与其中的,还有一个孙镗,担任开平守备。
其余各家就没有什么出头的人了。
猫儿庄之战中最惨的是他们,按理说他们应该被朝廷补偿,但是靖难勋贵之后,更是每况愈下,最惨的是镇远侯顾家,已经从大明勋贵之中除名了。
顾成在西南建立了多少功勋,而今却绝嗣了。
顾兴祖固然该死,但是如此不留情面的手段,也让他们有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乎,对于猫儿庄之战,很多不靠谱的流言就传播出来了,比如朱祁镇与也先勾结,葬送朝廷大军之类。
杨洪自然知道这是假的。
毕竟他是当事人。而且他也了解当今陛下,当今或许骨子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但是决计不会做出自折羽翼的事情。
当今只是一个狠人,不是一个蠢人。
但是这样政治谣言,是很难辟谣的,甚至越辟谣,传播就越厉害。
锦衣卫已经将这些上报给朱祁镇,甚至东厂也准备也大不敬,或者诽谤君上之罪,处置一批人。
但是朱祁镇却不让,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损害了大明的政治环境。
朱祁镇登基以来,虽然屡有大案,但是大体来说,朱祁镇从来没有在法度之外取人性命,除却当初杀王振的时候,迁怒王振的手下,不问罪名,杀了不少太监。
除此之外,即便杀一个人,也要通过刑部,或者三法司,确定罪名。
这样宽松的政治环境,对很多事情都有帮助。
当时,朱祁镇不杀人,并不代表他没有表现出倾向性,好几个勋贵,莫名其妙去天南地北为大明守边了。
虽然他管辖的地方,或许仅仅有一个卫所,或者千户所。
杨洪这样的谨慎人,自然不敢就这件事情,多说一个字。
孟瑛就喜欢杨洪这样的谨慎。
毕竟在朝廷之上,乃是一个无形的斗兽场。虽然当今也算是明君,但是身处内阁之中,那个不是四面八方受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
孟瑛所说的是实话。
孟瑛年纪的确大了,现在算来张辅去了也快十年了,孟瑛不过比张辅小上几岁,都是一辈人。孟瑛不觉得自己能活多长时间。
他而今退下来,还能安排一下身后事,毕竟孟瑛一日在内阁之中,他就要避嫌,不好安排孟家子弟。
但是他如果退下来。他甚至能名正言顺对皇帝说这一件事情的。
所谓封妻荫子,这都是政治上的惯例了,即便是在现代,很多时候还有这样的遗风,所谓安排子女工作,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孟瑛看杨洪不说话,微微一叹说道:“我等都是世臣,与国同休,在做事上就越发知道分寸,知进知退,才是长久之道。其实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与石亨,曹义三个人有资格,但是曹义老了,估计这一两年也要告老了,而石亨,”他微微摇摇头,说道:“让石亨坐上这个位置,那是害了他,石亨最好做一辈子外臣,才是君臣善始善终之道。所以这北伐大事,你一定要慎重。”
“记住一句话,大军万万不可有失。”
“只要大军能全头全尾的回来,就是大功一件。记住胜不可待,不可求。”
孟瑛说这一番话,就是给杨洪一颗定心丸,也就是说,不管你打的怎么样,内阁的那个位置都是你的。万万不能如成国公朱勇一般求胜。
孙子兵法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也就是孟瑛所言的胜可待,而不可求。
做好一切准备,在战机来到的时候抓住他,而在各种条件并不成熟的时候,一心求胜,恐怕适得其反。
杨洪自然明白,说道:“末将受教。”
孟瑛再说自己在这一战之后就会退下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在说这样的事情,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王骥。
说起来,而今朝廷之中,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就是朝中重臣的大臣,只有胡濙与王骥了。
而胡濙而今是太子的老师,已经不干涉政务了。而是一心一意教授太子。
也算是一个好差事。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放心胡濙,也是知道胡濙的年纪,胡濙年纪也大了,纵然他养生有道,等太子长成的时候,胡濙也就不在了。
故而不担心胡濙能影响太子什么的。
而王骥与胡濙年纪差不多,但是劳累上却胜过胡濙不知道多少。
毕竟太子的老师不可能只有胡濙一个人,胡濙不过是一个掌总的,而内阁在朱祁镇的监督之下,几乎上是所有朝廷所以部门之中最繁忙的。
即便有什么假期,内阁也是要有人值班的,一旦出了大事,内阁忙得通宵达旦,也是自然的。
王骥这样的老臣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
虽然他已经将很多事情分摊给别人,但是当内阁之中每一个人都忙得四脚朝天,连每一个中书舍人,都连滚带爬,脚不点地的,王骥忍心自己在内阁之中什么事情都不做的。
其实王骥心中早就有退意了,只是挂念北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