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州城在瓦刺进攻之下,已经坚持了近一个月了。
而这一个月进攻,也大大的改变了肇州附近的地貌。
在肇州城外两百步左右,一座座土山堆叠起来,甚至要比肇州城墙还要高。
大量瓦刺士卒,站在土山之上,居高临下,无数弓箭与火铳,压制城墙,一边还在开始土方堆积,将这一座土山,一点点的靠近肇州城墙。
这也是阳谋。
直接将土山推到城墙下面。
瓦刺士卒就可以不用云梯直接上城。
这样攻城,比蚁附攻城要慢是上很多,但是却能大大减少人员伤亡。而今瓦刺人手多,就是不怕动手。
十几天的功夫,这土山一步步的靠近城墙,就代表着肇州城沦陷的日子,就早上一日。
朱仪在肇州城头上,看得心焦。
这十几天的战事,明军损失不多,只有一百多人负伤,死的还不到百人,这固然是因为瓦刺没有大举进攻,但也是因为肇州城墙的保护。
一旦没有了城墙优势,陷入残酷的肉搏战斗。且不说能不能赢,单单是消耗,朱仪都消耗不起。
“十日。”朱仪心中默默的估算。
“等瓦刺的土山推挤到城墙上,我大概能坚持十日上下。”
“援军在什么地方?”
“会不会有援军?”
朱仪心中的杂念不敢表露出半分。
对外从来表露出自信满满的样子。
他正在进行明日的例行巡城,忽然看见东边烟尘掀起。心中一动,暗道:“是东进的瓦刺军队退回来了?还是援军即将到了?”
数万人的调动,从来不是一个小动静。
所以当也先离开去松阴的时候,朱仪自然发现了。
这两个原因,朱仪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同样也分辨不出来,这对肇州城中来说,是好是坏。
就在朱仪遥遥看见的烟尘掀起的地方。
伯颜帖木儿与张宗周已经瓦刺大小将领,都来迎接也先。
也先寒暄几句之后,直接问道:“杨洪到了什么地方?”
也先从松阴城下撤退,固然是因为他不愿意赌这一次。
无他,久赌必输。
想要赌赢,一方面要有好运气,一方面要有足够的本钱。
有足够的本钱。可以经受住一次次失败。
而现在也先的本钱已经很稀薄了。
也是实在是经受不起失败了。
更重要的是明军的异动。
杨洪的动作虽然隐秘,但是数万大军聚集。还是有蛛丝马迹。所以也先得到消息之后,敏感的感觉不对。
更让他想不到的事情,是明军的进展出乎他的预料。
等明军大破兀良哈的时候,兀良哈之中瓦刺钉子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也先就明显感到了危机感。
随即他立即回师肇州。
他其实更担心,明军大举进攻漠北。
这对瓦刺威信的打击最大。
所以,他对杨洪最新的进展是十分关注的。张宗周立即说道:“请陛下放心,杨洪此刻已经从大宁向肇州而来了。”
也先听了,松了一口气,说道:“他到了什么地方?”
张宗周说道:“距离这里也有三天路程。只是杨洪大张旗鼓,行进并不是太快。”
也先说道:“他是在虚张声势。辽东有没有异动?”
张宗周说道:“没有,最少没有大量骑兵汇集。”
也先说道:“正好如此。这是一个机会。”
也先一直想要一场胜利,而此刻他就看见这一场胜利的曙光了。
虽然明军加起来也有八万之众,但是真正被也先看在眼睛里面的,也不过是这本部人马。兀良哈在也先的眼中就是凑数的。
也先说道:“暂缓攻城,先打杨洪。”也先心中暗道:“将杨洪的人头斩下来,我看肇州城之中,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也先一声令下,瓦刺立即将对肇州的攻城模式,从土山攻城,变成了长围。只留下一两万骑兵,看守肇州城中的动静,随即带着大军向西南方向机动。
也就是杨洪过来的方向。
而此时,在京城之中,朱祁镇心中也是烦躁不安。
说实话,朱祁镇是一个掌控欲望很强的人。朱祁镇希望任何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或许这是一个政治家的职业病。
总体来说,朱祁镇还能克制自己膨胀的掌控欲。
而今就是一场朱祁镇对自己的掌控欲的克制。
在朱祁镇的计划之中,突击兀良哈,收降数万士卒,已经是一场大捷了。但是接下来,杨洪去救援肇州城,与瓦刺大军决战。
这已经出了朱祁镇的预料之外。
朱祁镇虽然给了杨洪便宜行事之权,甚至猜到杨洪在这样的胜势之下,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有所举动。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杨洪会这样做。
他一面对杨洪这样超出自己的控制感到无名火起,但是另一方面又用理智控制住自己。他很清楚在战略上他或许还能制定方略,但是到了战术环节,他最好什么也不做。
因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但是朱祁镇更担心猫儿庄之战再次重现。
朱祁镇反复想过几次,要不要召杨洪回来。
但是最后却是放弃了。
原因很简单,战事千变万化,朱祁镇不知道他的诏令到了杨洪手中的时候,杨洪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如果能撤退的话,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倒也不错,但是如果出现不能撤退的场合。
他这一封撤军的诏书,甚至就能成为让杨洪大败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损失大了。
所以,朱祁镇即便心中担忧,也努力安置自己,什么也不做。
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只是他即便连续练了十几张字,将孙子兵法抄了两遍,已经不能按捺住心中的担忧。
最后,朱祁镇说道:“去内阁看看,王大学士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叫他过来。”
朱祁镇虽然自己他语气之中有些客气。但是他知道,他只要问了,不管王骥有事没事,一定会说没有事的。
不过片刻王骥就已经到了。
朱祁镇与王骥寒暄两句,说道:“杨洪此次出征,先生以为结果如何?”
王骥老态龙钟说道:“陛下以为杨洪是何等人?”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杨洪是良将,只是-----”
王骥说道:“陛下还是放心不下来?”
朱祁镇说道:“正是。”
王骥说道:“其实老臣这几日也没有睡好,也放心不下,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如此,朝廷只能督促海西水路援兵快一点了,除此之外,就是相信杨洪。”
“陛下掌管天下大事,却是需要有静气。”
朱祁镇心中苦笑,虽然听见王骥所言的几乎是没有涵义的废话。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朱祁镇心中却安定了不少。似乎有些事情,自己怎么想没有用,必须被别人点一下,才觉得舒服。朱祁镇说道:“朕还是年轻识浅,沉不住气。”
王骥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其实做的已经够好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外传,否则就不利于杨洪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只是就劳烦先生多了乾清宫多陪朕说说话了。”
作为皇帝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揣摩,如果有人听朱祁镇对杨洪有意见。即便是朱祁镇什么也没有做,杨洪也是会受到影响的。
这一点,朱祁镇早就知道了。
只是天下之大,能倾述心思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而今也只有给王骥这样,年事已高,沉稳老练大老臣,说一点半真办假的话语了。
至于什么知己,朱祁镇更是想都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