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翱说道:“臣年事已高,活不了几年了。有些话不怕直说,老臣并不希望陛下重蹈太宗皇帝的覆辙。”
“然事到如今,已经是不得不发了。陛下的计划,固然完善,但是老臣以为有一个最重要的缺陷。海西战略当文武并重,而今海西依旧是军镇,之前尚有徐有贞坐镇,而此位乏人。施聚此人,固然不错,但是安堵数十万百姓,却不是他所能做到的。”
朱祁镇沉吟片刻,忽然发现王翱所言不错。
王翱毕竟是在辽东巡抚任上,很多事情都是绕不开他的。所以王翱对朱祁镇的战略大体还是了解的。
正如王翱所言,很多大战略布局,到了很高层次,是不分文武的。
在海西安置几十万百姓,施聚虽然是善于屯田,但是这事情,让他来做,真的可以吗?
毕竟武将所谓善于屯田,善于理政,大多是在武将里面自己比,但是与当世第一流之文臣相比,却是欠太多了。
如果将这一件事情,让施聚来做。
他心中其实有些没底的。
但是这里又有很复杂的权力平衡问题。
朱祁镇一直以来都在平衡文武,但是现实却是,文官在一点点的压过武将,即便是他整顿勋贵,重建京营,不过是延缓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已。
如果安排一个文官主导海西屯田事情,那么在战事上谁领导谁?
于谦已经是三边总督,掌管西北军政大权,然后朱祁镇还要在辽东方面设置一个总览方面的大臣吗?
今后怎么办?
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很难回去了。
其实这一件事情,内阁并非没有提过,其中王骥最热心不过,他一直提倡设置东北总督,掌管辽东,海西,朝鲜三地,总览军政,主持对瓦刺的战事。
这是朱祁镇不允许的。
毕竟东北距离北京太近了,这种近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朱祁镇觉得他能够在北京总览全局,不用设置一个权力如此之大的大臣,二来,权力如此之大的东北总督,朱祁镇担心影响北京的战略安全。
所以即便是临时差遣,这个人也文武双全,深得朱祁镇信任才行。
而在孟瑛却又打包票,认为施聚可以完成这一切。如果朱祁镇担心,孟瑛可以担任这个东北总督。
但又是兵部完全反对的。
王翱见朱祁镇语塞,似乎也想到朱祁镇的犹豫,说道:“老臣久镇辽东,上下熟捻,文武之间,可以略作调和,如此陛下不召臣,臣在今年三月,就会在前往海西主持海西事务。”
朱祁镇这才明白王翱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辽东。
王翱在辽东足够长。他对辽东情况足够了解。而且资历足够压得住这些将领,而且经验足够老道,在三十多年就组织过松潘之战的后勤事宜。
朱祁镇说道:“那就辛苦先生了。”
王翱说道:“臣能在此时上为朝廷效力,是毕生之幸事,只是老臣年老,不知道何时就去了,臣推荐一人,乃是辽东布政使李秉,此人乃正统元年进士。久在东北,人地两熟,臣一旦不在,此人可以代替臣,有他在,海西之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朱祁镇说道:“先生真柱国之臣。”
朱祁镇原本的解决方案,先从中央调到海西一位大臣主管屯田事务,但是而今看来,还不如王翱的解决方案。
在很多时候做事的时候,有时候大刀阔斧,将下面的权力结构,打乱重组是一种办法,有时候尽量与下面权力结构想吻合,让他们为你所用,也是一种办法。
从上面直接派人,看上却能让朱祁镇放心,但是事实上情况真一定会好吗?
随即朱祁镇也将李秉这个名字,记在心中。他抽空在查了一下李秉的履历,正统元年进士,担任过延平推官,户部主事,宣大巡按,等等,因为在正统十四年大战之中,守宣府有功,虽然不是什么大功,但也足够他高升辽东了。
在辽东被王翱看中。
是否参加过正统十四年大战,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履历标准。
凡是在正统十四年战事之中,粘一点边,有一点功劳,都能高升。
这不是朱祁镇本意。但是朱祁镇的看重地方,下面的官僚就会自然向这边聚集。
朱祁镇留王翱在京师数日,这一段时间,朱祁镇频频带着王翱接见大臣。又是赐给王翱很多御用物品。
显示恩宠之极。
又给王翱加了散阶官,这虽然类似于一个虚衔荣誉,但也是代表了朱祁镇对王翱的看重。
在古代圣眷这东西,本身就是能超过官职本身的东西。
随即送王翱回辽东,因为辽东冰雪已经开始融化了,从朝鲜迁徙的百姓,已经准备出发了,从朝鲜通过海路转到海西,与此同时,山东第一个卫所,已经准备从山东迁徙到汉城,作为第一个长期驻守朝鲜的卫所。
这一切都要大量的文官工作量,这些事情,就交给王翱以及王翱所推荐的留守辽东的李秉。
而这个时候,于谦关于松潘的奏疏也到了。
他在奏疏上说明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那就就走私路线而言,松潘虽然是最大的,但并不是仅仅是唯一。
所以他准备先封堵其他各地的走私通道,并设立巡检司严查。
其次对于处理松潘的问题,他鞭长莫及,盖因于谦无暇管理松潘,于谦三边总督所管理的地盘,就是现在的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内蒙古一部。
可谓广阔之极。
但是松潘却归属四川。
这属于捞过界了。
所以于谦请朝廷下旨,让川陕联合处理此事。
最后,于谦认为松潘百姓困苦,虽然屡平屡乱,与汉人结怨已深,要平定松潘打通商道,不能单单用兵,以临之以威,示之以恩。
只要朝廷下旨,期年之内,解决这个问题。
朱祁镇对于谦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心中是有一些怀疑的。只是他想起了王翱的话,如果信而不用,不如不信,用而不信,不如不用。
所以,他直接照准了。
只是有些担心今年茶税整顿,能不能完成。
虽然而今东南方面茶水整顿,已经开始了,从南直隶,浙江一带开始,一个个县的清点茶树,确定茶树的数量。
而且何文渊的奏疏之中,对茶树数量期望很好。
毕竟在开国之后,四川茶树都有两百多万株。要知道宋元之间战争在四川打的最惨烈,即便如此四川已经有两百多万株。
再加上近几十年太平日子,有很大的发展。
估计一年清点下来,最少要数千万株之多,但是茶叶这东西在国内并不是多值钱,即便是十分之一的税额,也不会要多少钱的。
唯独在西番,或者在北边才能卖出高价来。
所以,支撑百万两茶税,大部分都来从西宁的互市征收。
不过,曹鼐已经到任了,开始整顿运河钞关,想来也会有一笔格外的税收。再加上从前后收刮出来千万两之多。
大明财政危机暂时是没有问题的。
茶税的事情可以缓上一缓。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不管他如何美化,从民间征收越多,民间的压力也就越大。更不要说税收成本也要算上去。
为什么朱祁镇不管想什么办法,也不敢从田赋上想办法?无非是因为田赋影响最广,而且田赋征收赋税成本最高。
明末的三饷就是一个残酷的证明。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这是透支朝廷几十年积攒下的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