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二十年,正旦。
朝鲜的大雪,比北京要大的多。
景福宫虽然被大火烧掉了,但是朝鲜王宫是一个很大的建筑群。
从十月底就传出来,朝鲜王朱祁钰要大会朝鲜贤良,重定两班名录。
如此一来,朝鲜但凡有身份的人都到了。
一时间,似乎大家都忘记了,这里的主人,由李氏变成了朱氏。
一番礼乐之后,朱祁钰出现在大殿之上,朝鲜上下山呼千岁,行礼如仪。
只是朱祁钰有一点不习惯。
第一个不习惯,是这种受群臣朝拜的人,一般都是朱祁镇而不是他,第二个不习惯,却是不习惯朝鲜的宫殿。
朝鲜的宫殿有显着的唐代风格,倒不是说与北京城差,但是在很多细节处理上,还是让朱祁钰很不习惯。
比如朝鲜大臣大多是跪坐,地面上是光滑的木质地板,而不是苏州金砖。
朱祁钰眼睛扫过全场。朝鲜两班贵族权势最大的十四家。被称为宰相之宗的、庆州金氏,安定任氏,庆源李氏,等十四家,全部有人到场。他们每一家都可以左右数县的政治格局,如果他们十四家齐心合力,协助李瑈,朝鲜绝非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世宗大王留下的老臣。
可以说,整个朝鲜的精英都在这里了。
他们或许注意到了,也或许没有注意到,在这里除却朱祁钰身前的侍卫之外,就没有一个大明官方的人出现。
朱祁钰也是饮过三杯酒。就起身离开了。他走在大殿的木制长廊之上,心中轻轻一叹,暗道:“应该开始了。”
就在朱祁钰刚刚退场,忽然密集的脚步之声,惊动了大殿之中的朝鲜诸臣。却见一个大踏步走了进来,就来到朱祁钰座位之前,忽然转身,面向下面的人,深深的鞠躬,说道:“诸位前辈,金承琉向诸位前辈问好了。”
“金三郎,你怎么如此无礼,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一个金氏老者厉声责问道。
金承琉的父亲,金宗瑞能成为托孤重臣,自然也不是出身寒家,故而这个老者说起来,还是金承琉的长辈。
金承琉忽然起身,说道:“刚刚是以金家后辈,想诸位前辈行礼,是叙私谊,而今却要说公事了。”金承琉厉声说道:“大明锦衣卫朝鲜千户金承琉奉上喻,查李瑈同党。还请各位前辈不要自误。”
一时间,气氛要比外面的皑皑白雪还要冷。
这些朝鲜两班贵族,也不是傻子。
到了这个时候,如何不知道,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一个人忽然说道:“金千户,伪王之事,参与进去的人都已经被处置过了,而今又是何意?”
金承琉回过头一看,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申公。”
此人名为申叔舟,乃是世宗大王重要的大臣,在原本的历史上,投靠了李瑈,参与了废立大事。
但是在这个历史上,他坐怀观望,似乎发现李瑈固然难以成事,故而设法外出避难,在明军到来的时候,他又是在汉城攻破之后,第一个来投奔大明的朝鲜大臣。
现在是徐有贞的左右手。
很得重用,在参加大宴之前,还在徐有贞身边办事。
自以为在明人眼中,他很有地位。故而出面对抗金承琉。
金承琉微微一笑,说道:“我记得,当日先父腹部中刀,欲求各位家兵勤王,步行千余步,步步有血,然后诸位都闭门不纳,难道不是李贼的帮凶?”
金承琉眼睛通红,一丝凶光看向所有人,说道:“你们一个都少不了。”
金承琉这一番话,的确是没有问题的。
两班贵族其中并非一个整体,其中也是派系争斗不断,故而面对李瑈突然发难,很多人都选择了闭门谢客,什么都不参与进去。对于家族本身来说,这些举措未必是不对的。
当时朝鲜王不过十岁上下,谁愿意将身家性命压在区区十岁小儿身上,要知道朝鲜皇室之争,从来残酷无比。牵连进去的,死都不是死一个,而是要牵连家族的。
朝鲜太祖太宗时期,就有两次王子之乱,就将这种残酷性,表露无疑。
但是从金承琉眼中,每一个人都杀害父亲的帮凶。
故而这一件差事,他明知道自己是一把刀,还欣然愿意当这一把刀。
“这里还论不到你这个孽子说话。”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话。
金承琉目光随即狠狠的盯过去。
朝鲜太祖偏爱幼子,想要废长立幼,结果被朝鲜太宗跳反,朝鲜太宗上位之后,对这于庶子深恶痛绝。
于是定下了奇葩的规矩。
严苛的限制了庶子权力,不仅仅父亲的官位,家产都只能有嫡子继承,庶子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
庶子与嫡子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
嫡子简直可以将庶子视为奴婢了。
而金承琉就是金宗瑞的庶子,这也是金承琉能够在当日活下来的原因,因为他是庶子,即便是他有心报仇,他的身份与地位,也不可能在朝鲜社会之中有什么出头之日。
金承琉一挥手,身后立即有一根箭矢飞了出来,将刚刚说话的人,钉死在地面之上。
所有朝鲜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侧边角的布幔统统落下来,却发现一队队衣甲整齐的锦衣卫。
金承琉淡淡的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朝廷不会错杀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随即无数锦衣卫猛地冒了出来,将近乎一半的朝鲜大臣给带了下去。
一时间,本来高朋满座的大殿之中,顿时少了一半有余。
徐有贞在开始之前,就有过交代。
他不是交代谁要保,而是给金承琉交代数量,那就是六百家。
朝鲜两班贵族,被朝鲜太祖太宗世宗三代皇帝折腾了个遍,将高丽旧有的两班贵族改成忠于李氏朝鲜的两班贵族。
在数量上,也将很多两班贵族踢出来,将两班贵族限制在两千家上下,大大增加了中央集权。
而在大明攻破汉城之后,追随李瑈,不敢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总共有一百多家,被一扫而空。
而今再将势力最大的五六百家给清理了。
朝鲜两班贵族的主体就不存在了。
至于剩下的虽然还有一千多家,但是要明白这些贵族权力,并非平均分配的。下面这些两般贵族大多都是地方上的贵族,权力根本不大,依附于这些大家族。
而今这些大家族都不存在了。
他们要靠自己的能力造反,却是不行的。
清理了这么多上层人士,就有足够的空间给这些地方上小贵族进行提拔。
毕竟对于享有各种特权,一出生身上就有几品官的大贵族来说,大明对他们的拉拢,最大的筹码也不过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但是对这些沉沦于各地两班贵族,大明杀了这些上层之后,能给他们的却有很多很多。
朝鲜两班贵族面对这样的局面,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再几个月前,他们将朝鲜南三道以和平的方式交给大明的时候,就等于放下武器了。虽然他们不放下武器,也不可能抵挡大明的大军。
再也没有抵抗大明的任何实力,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已。
而且这样的场面,也不是仅仅出现在汉城,而是整个朝鲜一切动手,重点处理区域,就是汉城以南的地方。
这些地方并没有见过大明天兵,没有经历战火,此刻要补上这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