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第二个问题,这是制度的问题。
显然国初的政策已经不适应现代了,周忱的全面折银的改革在这一件事情上,反而起了反效果。
所以,这制度一定要改革的。具体怎么改,朱祁镇并不在意,毕竟刘定之敢提出来,就一定有腹稿了。
朱祁镇只需听刘定之怎么说,与朝中大臣商议自然会有一个结果。
朱祁镇从来知道,在指导思想上,朱祁镇的想法或许有先进的一面,但是将这些思想归纳为具体的章程,十个朱祁镇也比不上内阁这些官僚们。
朱祁镇最担心就是第三个问题,那就是走私了。
首先,朱祁镇担心查禁走私的问题。这么多年走私没有被查禁,显然在边境处,就形成一个集团了。朱祁镇很担心,当地守军都参与其中了。
这个担心,一点也不多余,就好像是九边走私的情形一样,朱祁镇即便严厉查处之下,依然有人铤而走险,大多都是各地卫所。
其次,就是能形成这么大的规模,如果说他们在朝廷之上没有一两个奥援,朱祁镇都不大相信,但是这个奥援是谁?
是军方的,是文官的?
找不出这一根线来,朱祁镇就不好处置。
朱祁镇倒不是真要将这个后台给除以极刑,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弊了,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错误,而是代代相传的。
朱祁镇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更正错误,并不是为了杀人,当然了,如果这个幕后奥援的力量不足与朱祁镇达成平衡,朱祁镇不介意顺势杀人抄家。
只是朱祁镇的战场在京师,找出这个人,或收编,或干掉,但是陕西延边的事情,却不是朱祁镇能够够得着的,他必须要一个德高望重,手腕强硬,能得朱祁镇信任的大臣坐镇才行。
这个人,该是谁?
朱祁镇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夹带。与刚刚登基的时候不一样,此刻的朱祁镇夹带里面已经有足够的人手了。
朱祁镇心中闪过不知道多少念头,起身踱步,说道:“如此一来茶马司恐怕不堪用,这法度要变,卿有什么想法吗?”
刘定之说道:“为政务简,这是周文忠之遗意,臣以为既然川陕官茶都已经折银,不如放茶户归民,臣在福建见过灶顶之苦,在京师也见识过匠户之苦,臣以为能缓上一分便是一分。”
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我知道。只是你想让川陕官茶一用东南之成法?”
太祖皇帝在大明户制上,虽然为百姓好,想让百姓世世代代子承父业,呈现出一种稳定的小农经济体制。
但是问题却是不可能的。
灶丁,匠户,矿顶,茶户,其他各种户籍限制,乃至于贱民,实在是大明体制之中的一大弊端。
只是碍于太祖皇帝的声望,朱祁镇也不敢公开说什么,不过是悄悄的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户籍一律日放为民户。
朱祁镇希望有一天能够让大明百姓在户籍之上,只有军户与民户的区别,其他区别都不会有了。
毕竟卫所制度在边疆,还是有积极意义的。不可能尽废。
刘定之说道:“商人逐利,犹如水之就下也,茶马贸易,实在是利源,臣欲以海关制度,在西北开关,任凭百姓皆可来之,只要纳税即可,朝廷也可用关税直接购买马匹,转运京师,为朝廷所用。”
“只是其中有两个问题,臣尚且存疑。”
“茶马司品级太低,不足以震慑宵小,臣以为当如盐法,派出茶马御史,监察诸府,不得于番人私通,只是臣在京师,对于千里之外,情形如何,不能遥制,这巡茶御史,非精明强干之人,不能用之。”
“其次,臣担心西番情形,而今金牌早已不行,各部对我大明未必不是心怀观望之意,并与瓦刺有联系。其中情弊,臣一时间难以计算明白。”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茶马御史,自然要好好斟酌人选。不过第二个担心,却大可不必,如果西番与瓦刺相通,而今我朝又与开市,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刘定之眼睛一亮,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们反而会在瓦刺与朝廷之间中立,转运物资。”
朱祁镇说道:“不错。”
刘定之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朝廷封锁瓦刺用意,岂不是落空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反省道:“以而今的情形来看,是朕太过天真了,与瓦刺贸易,利弊兼有之,与瓦刺在九边贸易,我是断断不许的,但是如果在西宁,瓦刺千里转运,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在九边任何一个边塞开一个口子,朱祁镇都不会同意。
毕竟他或许见惯了一边打生打死,一边将自己国家生产的武器卖给对方,这种秀底线的行为。所以不能将武器卖给祖国的敌人,就不是好的军火商。
但是对下面士卒不好交代。
让大明将士死在大明造的武器手中,是一件很伤士气,也伤军心的事情。
但是朱祁镇不得不承认,大明需要瓦刺的战马。
在西宁贸易,就免除这一点了。毕竟这不是朝廷专卖给瓦刺的,二来拉长瓦刺后勤线,瓦刺即便是买到了朝廷的物资,也会先向西转运到哈密,绕过甘肃,再运输到漠北。
这样长的道路,限制了瓦刺交易数量。
而且这里的交易品主要是茶马盐粮食,连铁都不多。大明需要的只是战马而已。如果用这些东西,能换到战马。
简直是再好不好了。
打归打,有时候留一个透气孔,还是很有必要的。
刘定之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也不知道刘定之是真没有想明白这些道路,还是在拍马屁。或者是这些事情,他不好劝谏,只能拐弯抹角让朱祁镇自己领悟。
朱祁镇并不是太在意这一点,他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下去之后,细细推敲一下,内阁内部商议一下,再呈给朕。”
刘定之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记住,陈循毕竟是首辅。”
刘定之额头微微见汗,说道:“臣,明白。”
虽然陈循是内阁首辅,但是大明的内阁首辅毕竟不是宰相,很多时候,他们掌控权力,是靠威望手腕,而不是政治地位。
大明六部尚书,侍郎,内阁大臣,五军都督府,各省总督,巡抚。都察院。地方总兵官,乃至镇守太监。
这些人的奏疏,一般是不通过内阁,直接到朱祁镇手中,朱祁镇看过之后,再转到内阁去的。
特别是内阁大臣,有密奏权,能够不通过司礼监直接到朱祁镇手中。
所以,某些内阁大臣如果与皇帝关系亲密,是能绕过首辅的。将首辅架空为纸篓。却是可以的。
朱祁镇不知道刘定之有没有这个心思。但是他却要提醒刘定之。
原因很简单,大明朝廷之上有一个正常的秩序,本身就是朱祁镇的权威所在。
如果陈循真不能胜任的话,朱祁镇也不会留陈循多长时间,但是在此之前,内阁首辅应该有内阁首辅的权威。
这是朱祁镇所建立的大明体制所赋予的。
只是陈循混到这份上了,已经说明了他的能力不够。只是换相是一件大事,朱祁镇不愿意轻易换,特别是在大战的时候。
朱祁镇说道:“明白就好。”随即朱祁镇让刘定之离开了。
此刻他心中默默想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河道总督于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