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是少有带了情绪,是宁杀错不放过,严厉之极,但是成国公所做的,却是为了保全手下,将参与进去的将领都狠狠的教训了一遍,然后整顿了一下局面,好在朱祁镇面前过得去。又杀了几个做的最过分的人,当做替罪羊。
这样的处置,哪里能真正根治边军走私的问题。
就具体在天成卫上面。
天成卫的武器缺额一部分是之前遗留下来的。也就是当年走私案中被按下一部分,另外就是这几年陆陆续续,固态萌发。
而天成卫的状况,是一个特例吗?
估计不是。
所以面对瓦刺大大进步的攻城能力,因为瓦刺掳掠不少汉人工匠,甚至很多火器都是汉人操控的。天成卫有些吃不住劲,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不管天成卫如督促,如何告急。
孟瑛都岿然不动,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原因很简单,瓦刺掌控了战场的主动权。
孟瑛所部一出居庸关,就在瓦刺远探拦子马的视线之中。明军骑兵也派了不少骑兵去驱除,这样压制在几十骑,甚至更少的骑兵作战,在孟瑛所部附近从来没有断绝过。
孟瑛很清楚。以瓦刺的机动能力,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突兀的出现在大军之前。他不管在行军之中,还是安营扎寨的时候,都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大军随时都处于危险之中。
天成卫比起大军的安危,不值一提,他要做的事情,不是一定要将天成卫给救下来,而是牵制住瓦刺主力,最少不能让瓦刺主力无视自己。
如果他麾下主力有什么事情,这是比失陷十座天成卫更加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局面,并没有在也先的预料之外。
也先选择进攻天成卫,未必不是诱孟瑛倍道而行,然后半路伏击之。
至于攻明军堂堂正正之阵,也先很有自知之明。即便能攻下来,也定然是一场惨胜。
只是看而今这个样子,孟瑛老奸巨猾,心思沉稳,心肠也硬得狠,这天成卫并没有什么保留下来的必要了。
虽然明军步阵难啃的很,但总要试一试。
也先说道:“传令下去,总攻。”
三日后。
孟瑛带着大军来道了天成卫。
天成卫乃是与镇虏卫同城,也就是这一座城池有两个卫所。按编制最少有一万多卫所兵,至于家眷,余丁,还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最少有数万之多。
而此刻的天成卫城,四门洞开,血腥味,尸臭味,迎面而来。
正值夏季,无数苍蝇集结成群,嗡嗡的就好像是乌云一般。听不见人声之后,他们全部飞走,一时间似乎无数尸群动了起来。
不是这些尸体动了,而是尸体上面的苍蝇动了。
孟瑛带着大小将领从大开的天成卫东门进入天成卫之中。
所有尸体都没有被收敛,还保留着他们临死的样子。
城墙上下,十字长街之上,全部是壮丁,或有甲胄,或没有甲胄,或被刀砍死的,或被弓箭射死的。
死状万端,凄惨让人不忍直视。
而通过长街两侧洞开的门户,看见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面,有不知道多少妇孺的尸体。而女人的尸体,大多是光着身子的。
她们的尸体还在无言的说着她们临死之前,遭受的暴行。
而在十字长街最中间,也就是整个卫城最中间的地方,有一座钟鼓楼,似乎因为这钟鼓太大了,并没有被抢走。
而钟鼓楼上,并排挂着一串人头,都是卫城之中将领。
孟瑛见惯生死,甚至他少时跟随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杀过人,连整个部落不论妇孺一并杀过的事情,他也是见过的。
战争的本质是超出一切下限的纯粹暴力行为。
孟瑛对此并不惊讶,但是此刻心中依旧无名火起,因为当初是他杀别人,什么时候轮到跳梁小丑,来冒犯大明了。
不过,孟瑛的愤怒一丝也没有外漏,他的目光之中依旧是毫无感觉,淡漠的就好像是今日的日光。
无悲无喜的照射在被屠城后的天成卫城之中。
孟瑛淡淡说道:“传令下去,让各部打扫城池,将尸体安置了,今日我们在天成卫驻扎。”他抬起头,看着挂在钟鼓楼上人头,说道:“将这些都厚葬吧。”
“是。”下面的将领立即齐声答应。
“大将军,末将请战。”吴瑾出列大声说道。
此刻的吴瑾已经是几万骑兵之中一个重要将领了。升迁速度堪称火箭。
但是吴瑾宁可不要。
因为他升官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他的功劳,当初大同城下一战,的确漂亮。另外一部分就是他父亲与叔叔的死。
吴家兄弟死的如此惨烈,连朱祁镇听说了,也动容不已。朱祁镇虽然没有直接说要升吴瑾的官,但是已经批准吴瑾袭爵一事,只要这一场打完,回礼部走一个流程,他就是大明恭顺伯了。
甚至有风声说,连这伯号也会改。
无他,恭顺,忠宁,等名号,听起了不错,但是都是给蒙古人的,其中看似拉拢,恩赏,但是骨子里,却还有区别对待的感觉。
所以,这一战之后,很可能吴瑾的恭顺伯就会换成了正常封号,就好像是孟瑛的保定侯之类的封号。
吴瑾的升官,是对吴家兄弟的奖赏。
但是对吴瑾来说,他宁可还去当他的千户去。
父亲尚且有一个人头送回来,只能用香木雕刻一个身子下葬,至于二叔,更是尸骨无存,只能用身前的衣服做一个衣冠冢。
吴家在京城这两脉,忽然他就变成最年长的一个了,上要照顾母亲,婶婶,下要安抚弟弟妹妹。
此恨如血海滔天,所以吴瑾伤势还没有好,就匆匆到军中,更是对瓦刺态度最为决然一派。
“我说过,凡是敢请战者,军法处置,你不知道吗?”孟瑛微微皱眉。
孟瑛出兵救援天成卫,进度缓慢,军中很多人都心中不满。很多人都进言请战,明军大部分下层将领,不会理解孟瑛的战战兢兢,宁可不胜,不可有败的心里。
他只是看见孟瑛胆小如鼠,畏敌如虎。只是孟瑛有皇帝背书,麾下还有嫡系兵马,压得住阵脚。
这才让全军,心服不服不论,最少要口服。
因为军中请战之辈,络绎不绝,孟瑛特别下令,军中再有请战者,军法处置。
吴瑾大声说道:“将军身为保定侯,承父祖之荫,受陛下之恩,效命沙场之上,不死战以报君恩,解宣大百姓倒悬之苦,反而坐观徘徊,一日不过行军三十里,纵然瓦刺攻我城池,杀我百姓,不知道故滕国公泉下有知?不知道作何感想,将军但凡有廉耻之心,就该尽进大军,直扑瓦刺大营,与之决战。”
“如此,末将即便是死于军法,也毫无怨言。”
“大胆,”不等孟瑛说话。立即有人训斥吴瑾。
吴瑾几乎在指着孟瑛的鼻子骂,你老子生下你来做什么用的?训斥吴瑾很多人其实也是为了保全吴瑾,毕竟等孟瑛发怒,恐怕事情就不好办了。
吴家兄弟两人战死塞外,壮烈之极,军中很多人虽然与吴家兄弟没有什么交情,也愿意照顾吴瑾一二。
“将军,吴瑾胡言乱语,将军还请见谅。”
“将军吴瑾失心疯,末将请将他逐出军中。”
一时间说什么都有。
孟瑛目光淡漠的扫过众人,众人只觉得呼吸一滞,都不敢多说话了。一时间周围变得静悄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