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说道:“老臣不敢欺瞒陛下,或许正是如此?”
朱祁镇负手而立,不去看张辅,说道:“我记得英国公很早之前,就说过,与瓦刺长城决战,并不是要与瓦刺战于边墙之内,而是依托边墙,战于草原之上,朕有没有记错?”
张辅说道:“陛下圣明,老臣却有此言。”
朱祁镇说道:“而今先生觉得,成国公在什么地方?”
“集宁海子。”张辅说道:“按各路军报,此刻就在集宁海子。”
朱祁镇看了一眼地图,说道:“此地距离边墙,应该只有二百多里吧,算不是依靠边墙决战?那么能不能赢?”
张辅下跪行礼,说道:“臣不敢言。”
此刻的张辅嘴角苦涩之极,似乎咬破了苦胆一般。
成国公胜负已经成为他能否保留晚节的关键。
虽然张辅这么十几年来,早就想退下来了。
但是他也不想留下如此大的烂摊子。而朱祁镇如此说话,已经对张辅不满意了。
而且他又能说什么啊?
成国公很明显是中了也先的套了。
成国公作为前线主帅,宣大已经延边的所有情报,都是先给成国公一分,后向北京报备一分的。
在各种军报之上,朱祁镇从来没有朱批。
就是朱祁镇不想越过成国公去指挥下面的战斗。
但是成国公自己打得什么仗?
他似乎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总领宣大京营的征虏大将军,而当成了援兵的主将。将这一战分成了好几个战场,各战场之间其实没有一点配合。
根本就是各自为战。
这个局面,张辅觉得,即便自己去,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了,最少要被剥下一层皮了。更何况成国公了。
很多考试,还没有考,能不能及格大家都有数了,对张辅这样的人,对成国公下场已经有了判断,那就是败局已定。
唯一的问题是败几分了?
全军覆没的败仗,也是败仗,折损大部的败仗也是败仗,折损了辎重,伤了不少军队,但是顺利撤出来也是败仗。
但是,这话却不是张辅应该对皇帝说的,张辅知道,皇帝决计不想听这个。
作为成国公的举荐人。成国公打了如此败仗,他定然要承担责任的。
朱祁镇说道:“这几天国公也累了,先回府好好休息一二吧。”朱祁镇根本没有回到,只是抬头愣愣的看着地图上集宁海子的位置。
立即有太监将张辅搀扶起来,张辅行礼告退。
向来身手矫捷的张辅,此刻却有几分老态龙钟了。
宣宗皇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只有一个一直想辞官,不想管事想养生的胡濙了。
朱祁镇看着张辅凄凉的背影,心中暗暗一叹,但是有些机会,朱祁镇也不会放过的,如果成国公这一战真战败了。
很对不起,大明五国公恐怕要变成四国公了。
随即还有大明京营之中靖难勋贵集团,能连同这一场败仗一并料理了。
他一直停滞的军事改革,也有最好的切入点,可以将太宗皇帝的三大营,变成朱祁镇自己可以依靠的军事体系。
这对朱祁镇来说,也算是一个大好机会。
可惜,朱祁镇不喜欢这个机会。
他宁可慢慢来了。
不过,危机危机,先应对了危险才能面对机会。
朱祁镇首先想到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如此将这个难过渡过去。之前预备的计划,也要拿出来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宣保定侯。”
大战期间,朱祁镇一直倚重英国公张辅,但朱祁镇也不是仅仅听英国公张辅一个人意见,他同样要问兵部尚书王骥的意见,以及保定侯孟瑛的意见。
只是王骥在内阁,每天奏事的时候问一问便是了,但是孟瑛却是奏折往来。对了,孟瑛的上奏是密奏,通过锦衣卫的渠道,直达御前。
朱祁镇之所以不召见保定侯孟瑛,就是不希望让有些过多解读。毕竟孟瑛在朱祁镇支持之下,在京营之中也拉起一帮人。但是京营的蛋糕就这么大,成国公这边占了,保定侯那边就少了。
保定侯这边占了,成国公那边就少了。
双方的关系,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很多人都知道。
如果成国公领兵在外,皇帝却与他的对头亲密接触,传出去了,会引起很多人的遐想。对作战不利。
而今这个局面,朱祁镇也不在乎了。
如果成国公真能大发神威,得胜归来,朱祁镇自然将今天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不吝封赏,按张辅的意思,将成国公挂到内阁之中。再以封赏有功之臣的名义,将这些立功的大臣,全部分散到边境,反正要应对瓦刺的进去,也准备对瓦刺的进攻。这都需要合格的将领。
只是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张辅都不敢说话。
朱祁镇自然要启用保定侯。
一直在文渊阁休息的张辅,被请回家休息,而保定侯突然被召见。从很多年之后看,这其实是军中新老大接替的开始。
朱祁镇却没有想更多,等孟瑛来了,将张辅的分析,已经这些情报全部甩给了孟瑛。问道:“而今情况,该如何是办才好?”
保定侯孟瑛此刻也是白发苍苍了。他并不比张辅小几岁,而今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细细看了各式情报之后,说道:“陛下,其实成国公之败,并不会太严重,因为,成国公带得都是骑兵,想要让十万骑兵在距离边墙这么近的地方,全军覆没,臣以为根本不可能。”
“即便瓦刺以两倍兵力围攻,折损过半,已经是差不多了。只是唯一的问题,就是瓦刺大胜之后,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继续南下,那时候朝廷之中,就没有骑兵了。”
想想就知道刚刚败退过的骑兵,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派上战场的。宣府与大同,所有骑兵大抵不会有四万。
也就是瓦刺几十万骑,对付大明四万骑。
虽然大明还有不少步军精锐,比如刚刚到大同的十万步军精锐,已经大同与宣府原本的边军精锐。但是那又怎么样?
没有骑兵限制瓦刺骑兵,整个宣大的防线,就会被瓦刺分割,陷入被动的各自为战的局面。
朱祁镇说道:“计将安出?”
保定侯说道:“京城决计不能动摇,臣以为陛下当增兵紫荆关,居庸关,以及延边各关,不能让敌骑,直入北京城下。再图后举。”
甚至瓦刺能够绕过所有城池不攻击,直接扣关,攻居庸关,或者紫荆关,已经其他关卡。突破这些关卡之后,瓦刺面对北京,就是一马平川了。
朱祁镇点头说道:“好,朕一会召集内阁会议,你就列席旁听吧。先说说这一件事情。”
如果瓦刺骑兵能直入北京城下,那么朱祁镇面对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了。
虽然很多军事问题,其实都是与政治问题纠缠在一起,很难分开而论,但是两者成分上还是有权重的。
虏骑入京畿,这是要震动天下的,甚至会威胁到朱祁镇的威信。朱祁镇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攒下这一点威信,容易吗?
朱祁镇微微一顿,问保定侯说道:“如果让你挂帅,代替成国公主持宣大军务,你准备怎么做?”
保定侯说道:“臣不知道,因为这不取决于臣怎么做?而是取决于成国公给臣留下多少本钱。”
“有多少本钱,自然做多大的事情。”
朱祁镇心中暗叹:“希望不要败的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