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
夏季的雨刚刚下过,湿气逼人。这样的小巷,有一种诗意的优雅,不由让人想起古诗。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
而此刻一夜听雨的人已经起来了。
一巷深处,有一个小院,于谦一身青衣,走在院子里面的花树之下,缓缓的踱步。
这是他小时候读书的地方。只是这一两年之间,父母相继而去。家中长辈更是凋零,于谦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钱塘于家的长辈了。
于谦作为当今最宠信的大臣,即便在家中休假,也有不知道多少人,来拜见于谦。于谦却是一个也没有见。
如此十几日过去。于谦才得了一分清净。
于谦就坐花树之下,还是当初的石桌石凳,还是当初的论语孟子,但是当年拿着戒尺督促于谦读书的人已经不在了。
于谦读着读着,忽然读不下去了,双目一闭,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就好像是江南的春雨一般。
丧亲之痛,似乎不会时时刻刻的环绕在心间,却在不经意之间,让人泪流满面。
忽然外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无数只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似乎不知道有多少正向于谦这小院奔来。
忽然外面一静,一个公鸭子,轻轻的敲门说道:“于大人可在?”
于谦打开门,却见是一个小太监。
这太监见于谦过来开门,也是大大吃惊。
无他,于谦家里的院子不过是一进而已,大约十几间房子,还是于谦父亲置办的,家中也没有什么仆役。
于谦在外做官,倒是带了几个家乡人当长随。
这都是官场惯例,不如此很多事情都不好办,但是回家之后,就将人打发走了,让他们回家看看。
毕竟,于谦宦海沉浮,也只有有丧的时候才能回乡一次。
所以这家中,只有于谦,于谦的夫人,于谦的儿子,于冕,还有于谦的两个妾室,这两个妾室,还是朱祁镇赏赐的。
无非是见于谦子嗣太单薄了一点。
后世于谦的儿子于冕过继同族为嗣,也就是于谦的血脉断绝了。朱祁镇虽然不知道这一件事情,但是同样觉得,于谦年纪也不小了,却仅仅有一子,太单薄了。于是乎赏赐的时候,顺手填进几个宫女。
这样的情况下,外面来人,自然是于谦这个主人的去开门,难不成让妇孺去应门吗?
于谦说道:“正是于某,却不知道这位公公有什么事情?”
这个太监就是赵环。
他可是风尘仆仆,正因为朱祁镇对于谦寄托了太多希望,才派心腹来却见于谦,很多事情都不好落于在纸笔之间,还是让人口传为好。
赵环这一路,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来的。几乎将他个颠簸半死的。
说实话,他也代朱祁镇传过很多圣旨了,见识过很多大臣的府邸,此刻见于谦的府邸,只是说太简陋了。
这样一个小院,如果放在北京,或许还行。
毕竟对于很多官员来说,北京不过是一个暂住的地方,他们都不会在北京置产,更不要说,北京的房价那是相当贵的。
所以很多大员在北京的住宅都是比较简陋的。但是在家中就不一样了。
在家中,乃是宗族根基所在。很多地方大族的宅院,都连在一起,好几条街都是他们家的,这就是大家族。
那排场比地方官都大。
但是于谦的院子却如此简单,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透彻。赵环甚至看见于谦的夫人躲在房间之中,透过窗户正向这里看。
“于大人是真清官。”赵环心中暗道。他大声说道:“陛下有喻,于谦接旨。”
于谦立即退后两步,行礼如仪,赵环从身后取出一个匣子,双手递给于谦,于谦双手接过来,查看封印,完好无缺,这才请赵环落座,至于赵环带来人,也就是钱塘县的衙役,只能在小巷之中待着,根本没有进院子的资格。
于谦带着匣子,进入里间,拿了一柄裁纸刀,割开封印,这才打开匣子。
这就是朱祁镇的密旨。
于谦打开看看了,朱祁镇在书信之中,并没有说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将黄河的现状,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请他就任河道总督,统领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民力物力尽快治理好黄河。
朱祁镇特别说了,任命于谦为河道总督的圣旨,就在赵环手中,如果于谦觉得不适合,家让赵环将圣旨带回来便是了。
朱祁镇其实知道,于谦这样的人,知道这样的情况,定然是一刻也不会停留,就会立即上任,决计不会有什么畏难的情绪。
只会知难而上。
但是朱祁镇这分客气,还是让于谦心中微微感动。
于谦立即从赵环拿边接了圣旨,将赵环请入内室之中,问道:“公公远道而来,有何教我?”
赵环立即说道:“大人见笑了,大人乃是陛下的老师,奴婢刑余之人,又有什么教大人的,只是大人最近不在京师,有些事情不大了解,奴婢愿意为大人讲解一二。”
随即赵环将最近宫中内阁动向,还有朝廷为救灾所准备的事情,乃至于正在治河工部尚书王永和,很可能会成为于谦的副手。
如是等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于谦深深皱眉,很多事情别人看不出来,于谦却是看出来了。
现在的于谦已经不是当初杨士奇去位时候的于谦了。
这几年于谦一心扑河北,对河北水利修修补补的,丈量土堆,安置流民,重建黄册,等等。
忙这些事情之余,于谦也一次次的反思自己。
他对政事的洞见更加深了。
他听完这一些后,第一个感觉就是:“陛下与曹首辅的间隙太深了。”
朱祁镇与曹鼐关系最好的事情,就是兴修河北水利的时候,在这一件事情上,曹鼐不遗余力的支持朱祁镇。给朱祁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但是而今,看似与之前一样,实际上是大大不一样,黄河决口这一件事情,曹鼐让皇帝对他妥协了。
但是于谦跟随朱祁镇这么多年了,岂能不知道,朱祁镇是一个什么性子的人。
看似很好说话,但是内心之中坚持却是很深的。曹鼐用天灾想将朱祁镇的心思拉进内政,而不要想着与瓦刺打仗。
注定是失败的。
只要于谦才知道,当初才十几岁的朱祁镇,就对征讨瓦刺之事那么上心,而今当今羽翼已足,兵甲已备。就是太皇太后复生,估计也挡不住这一场大战。、
如果曹鼐在这一件事情上一直反对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谦心中有些忧心,但是随即暗自嘲笑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
而今曹鼐与于谦的关系,已经不是当初紧密团结的政治盟友了,杨溥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他当初将于谦按在直隶巡抚任上,内阁诸位还是一直坚持的。
无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于谦的声望太高,圣眷太浓了,于谦虽然可以进入内阁,代替任何一个大学士,并且以于谦与朱祁镇的关系,立即就能掌握实权。
不像有些刚刚进入内阁的大学士,其实都是在坐冷板凳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曹鼐是一万个不想于谦进京的,曹鼐一边支持于谦在直隶巡抚上深根,朱祁镇很多想法都交给于谦去做。
但是于谦在河北声望越高,越是万家生佛,距离内阁的位置,只会越来越远,而不会越来越近。
当初在河北水利上精诚合作的两人,而今只有点头之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