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太医之前所言,天下名医尽出四大家门下,看四大家的关系,其中三个有师徒关系,而张太医就是太医院使。
其中的关系,是值得品读的。
朱祁镇说道:“朱震亨一脉有什么名医吗?”
张太医微微一顿,但是不敢不说,说道:“朱震亨一脉有名的有,戴思恭,楼英,只是可惜都已经不在了。”
朱祁镇听了,也没有多说,就打发张太医走了。
朱祁镇对太医院的现状一直是不满的。但是不满归不满。但是没有代替人选的时候,朱祁镇不准备在太医院开刀。
但是眼前这张太医的身份,朱祁镇就能窥见太医院之中更多是论资排辈,想想就知道。这个时代现状,医学都是家传,或者是师徒相传,戴思恭,楼英不在了,真以为这些人都死光了。
是决计不可能的。
朱祁镇立即召来锦衣卫,派下去一个任务,选择戴思恭与楼英两位名医的后人,顺便考察一下,朱震亨弟子之中有没有有出息的人。
既然张河间一脉霸占太医院时间太长了,也可以换人来坐一坐了。
宁波。
本来因为开港变得繁华仅此于杭州的宁波城,此刻就好像是一片鬼蜮一般,城中百姓都躲到了乡下,本来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变得门客罗雀。
唯有地面之上一片一片的纸钱,说明了眼前一切。
城中几个医馆,都有不知道多少簇拥在这里,他们好一点的有亲属陪同,但是不好一点的,只能自己挣扎的来看病。
“呕----”忽然有一个人扶着墙头,呕吐起来。
这一声呕吐更是引起了其他人的连锁反应,大片大片人开始呕吐了,一瞬间各种味道弥漫开来。
再加上这疫病的反应不仅仅是上吐还有下泄。等待这里的人也有不少屎尿齐流。
一个老者出门一看,叹息一声,立即召集不少学徒。将这些人给抬了进去。
却见这医馆上面,仁心堂,这个牌匾下面细细的刻着一个字,太宗皇帝御笔。
这老者坐在堂上,一个个看看患者,似乎丝毫没有闻到患者身上的味道,大部分患者的情况都差不多,他下笔匆匆。每开一方子,立即有学徒拿去煎药,在墙角下放着一排砂锅,都在煮药。
片刻一个学徒来到老者身边,说道:“师傅,堂里的药不多了。”
老者说道:“没有了就去买,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楼家百年名声,却是无价之宝。”
这个老者名叫楼元,他本身出身于医学世家,家中世代行医。又受业于戴思恭。结两家之长。
特别是戴思恭更是太宗皇帝时的太医院使,屡次为太宗医治,到了年七十有八的时候,太宗还不肯放他回乡,只是赐假还乡,甚至还说过,他日有事,还请先生复来。
只是这一去,君臣两隔。戴思恭回到家乡不久就病死了。
所以他这个药堂上面的牌匾,还是戴思恭请的太宗御笔,有这三个字在,整个浙江上下,都对仁心堂不敢怠慢。
“师傅,不是我们不舍得钱,而是已经没有人卖药了。”这徒弟委屈之极。
楼元一听,立即皱眉。
大部分患者,都是上吐下泄,算起来乃是伤寒之症,所以治起来,用的药材大体相同,不过是在分量之上,因人而异。
这样一来,药材消耗就大大加剧了,其他药材的存量还是有的,但是几位发汗,滋补用的药材,却是早早就空了。
楼元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却见外面忽然有一个老者来了,说道:“楼公可在?”
老者一听声音,连忙出门,却见一个老者满头白发,驻着一根手杖,身后跟着几个后生,看气色应该是吃官军饭的。
楼元一见这老者,一掀衣服,就要跪到地上,却被这老者一把搀扶住。
楼元知道这老者的身子不好,不敢硬跪,连忙起身,说道:“况公,你怎么能来这里,你的身子骨,可是承受不住的。”
这老者不是别人,就是况钟。
况钟为官非常清廉,对自己甚至有几分刻薄,三年之前一场大病,就是楼元将况钟的小命从鬼门关之中拉扯过来的。
但是在此之后,况钟就伤了元气。他屡次上书-请辞,都被皇帝给拒绝了。
因为况钟得杭州百姓之心,杭州百姓听说况钟辞官,也都联名托人上奏,要挽回况钟。
朱祁镇见此,又怎么能伤百姓之心,不仅仅赐医药,让太医看诊。加俸,还多派到杭州府几个官员为况钟分担政务,仍旧让况钟担任杭州知府。
只是从那之后,况钟在政务上操劳就少了。
并不是况钟不勤政了,而是百姓都知道况钟的身子不好,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去找况钟。
况钟说道:“朝廷让我当浙江巡抚,就是为了治理这疫病,我来这里就是问你一句话,这疫病能不能治。”
楼元说道:“能治,只是------”
况钟打断楼元的话,说道:“只要能治就好办了,我已经下令封锁宁波城了,凡是得病之人,全部送到这里,让你医治。我坐镇城中,你要什么,钱也好,药也好,尽管找我,你只要开了口,我办不到的事情,我将我这一条老命给填进去。但是什么都到位了,你如果治不好?”
楼元说道:“请老大人放心,先师戴公,还有我楼家百年行医的名声,都在这里,我如果治不好,就不劳大人动手,我自己挂在这仁心堂牌匾之下。”
况钟说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我从各地调来百余名郎中,都归你调遣。”况钟说到这里,微微一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楼元。
楼元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
但是而今局面发展不妙。虽然况钟来之前,已经封锁了所有去宁波的道路,但是这疫情到底有没有扩散开来。
扩散到什么程度了。
况钟也不清楚,而楼元本身,也算是浙江第一名医了,这个时候,他不逼楼元逼谁?
况钟咳嗽两声,说道:“对不住了。”
楼元说道:“老大人无须如此,老大人能以宁波一府托付,乃是看得起楼某。”
不管楼元是真不介意还是假不介意。都不妨碍楼元提出条件,房舍,药材,人手,热水,等等要求提了出来。
而况钟拖着病躯都一一办了。
其实如果仅仅是这一点事情的话,况钟是不需要来疫区的,但是大疫最可怕的不是大疫本身的杀伤力,而是因为大疫带来的恐慌。
在况钟来之前,宁波府县早已失去了组织能力。
而况钟一来,人的命,树的影,况钟在杭州十几年,名声非常好,他一来,百姓都知道他们就有指望了。而各部官员小吏也有了主心骨。
所以况钟即便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坐在宁波府之中,就胜过十万大军。
而方瑾此刻就布置在宁波府外围,他也没有办法,本来是因为宁波大疫,暂时滞留杭州,结果况钟一接到圣旨,第一件事情就是征用了方瑾所部。毕竟执行封锁任务,杭州本地卫所根本不行。
太多熟人了。
方瑾本来是不用答应的,但是面对况钟这个老人,理直气壮的样子,方瑾不只觉得就软了。
他此刻还在想:“消息传到了京师,陛下知道会怎么办?我怎么就答应下来了。”
况钟虽然说出了什么事情,他一个人承担,但是方瑾却不觉得他一个人能承担的了,暗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但是面对大疫之中成家成家的死人,却不敢擅离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