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忱可以是从最下面一步步上来的,混过中枢,走过基层,对大明太了解了。
凡是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猫腻,利益特别重要的地方,这猫腻也就特别多了,大明京仓存放朝廷大量粮食。
其中猫腻太多了。
周忱用脚趾头想,其中就有问题。
比如收入新粮放出旧粮的时候,稍稍抬手,比如将粮食耗损多加一点。有太多的办法,可以靠着京仓粮库赚钱的。
这也是周忱,为什么不直接要委派别人管,他自己不管的原因。
周忱在得朱祁镇信重之后,一心一意奔政治前程,对于这些可能脏了他的手脚的东西,向来是不大管,而且他如果将户部之中老人一网打尽,其中阻力不仅仅在户部内部,也在户部外部,真以为户部的这些官员就没有后台了。
而京仓,特别是经过周忱调整之后的京仓体系,是一个极大的肥差。周忱已经将太仓银库握在手中了,就这京仓来安抚这些人。
排队队分果果,安抚各方利益,这是周忱的强项。
只是周忱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愚蠢到这个地步。
在周忱想来,有太多太多,不动仓中的粮食,就能楷一笔油水的办法了。而且这种办法,风险也小多了。
但是周忱远远低估了他们的贪婪,也高估了大明例行检查的震慑力。
如果这一次不是锦衣卫参与,甚至如果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新官上任,他们大概率还不会暴漏。
北京很大,大多有一百多万人,但也很小。
锦衣卫虽然很厉害,但是锦衣卫群体之中,并非每一个人都是光鲜靓丽,挂着绣春刀。而京仓的小吏们,恰恰是跟锦衣卫群体一样是世袭罔顾的。北京仓库可不少。这些小吏也不是一个小群体。
这样的两个群体在人口百万的北京城之中,能没有交集吗?
所以他们搞定来检查的锦衣卫,其实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搞定王裕。
说实话,王裕能当锦衣卫指挥使这一件事情,放在一年之前,谁也不相信,包括王裕自己。
王裕但凡有后台有关系,就不用跟着南征军去云南,出生入死了,又是化妆,又是潜行,还是深入敌后。
真正有关系的锦衣卫,谁干这事?
王裕忽然被调入京城,担任指挥使之后,他也是战战兢兢的,唯恐什么事情做不好,被皇帝给划拉下去了。
所以凡是皇帝交代下面的每一件事情,在京城范围之内的事情,王裕必定亲历亲为,至于在外地的,王裕也必定挂在心上,每天必问。
所以,他们能收买下面的锦衣卫,却收买不了锦衣卫指挥使。
王裕在平麓川之战中做的事情,就看得出来,王裕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想要瞒得过他的眼睛,可就太难了。
这些人也是迫不得已,只能烧粮仓了。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臣一定将这里面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的。”周忱咬着牙说道。
朱祁镇看着周忱,他也信的过周忱。知道这一件事情,与周忱是没有关系的。
原因很简单,周忱是一个聪明人。他有太多办法捞钱了。只要他想捞钱,在江南巡抚任上,就能捞得盆满钵满了。
但是周忱却没有。
因为朱祁镇太清楚的大明社会的本质了,这是一个权力社会,钱只是权力的附加值而已。只要有权力,还怕没钱。
而且对很多人来说,钱多了也没有用。他们更希望施展自己的抱负。能够执掌天下,青史留名。
这就大明第一流人物的选择,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这选择一直都没有变过。
只有第二流人物,才想着怎么搞钱。
凡是站在他面前的文官大佬,大多都是第一流人物。
一来是大明的俸禄虽然少了一点,但是对顶级文官佬来说,也不算少了,比如杨溥而今食三俸,赐宅院。一年近两千石粮食,要知道明代的石比汉代的石要大多了,换算成汉代的石,是近万石了。
即便是放在汉代也是顶级收入了。
而且宫中各种赏赐,杨溥也是第一个。
二来,大明整体政治生态还没有瓦解,大家还都是清廉为荣,贪污为耻,还不至于到万历之后,似乎做官不捞钱,就是无能。
大明核心层,除却王振之外,大抵是没有一个贪官,即便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也是一些小节的问题,决计不会滋生如和珅一样的大贪污犯。
朱祁镇说道:“朕信得过爱卿,不过朕的信任是有限度的。”
周忱说道:“三日之内,臣一定会给陛下一交代。”
朱祁镇不在看周忱了,说道:“好。”
周忱行礼之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朱祁镇也无心看奏折,心中不由再沉思一件事情,暗道:“是朕比不过太皇太后吗?为什么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并没有出这样的事情?”
周忱回到户部之中,他根本不去调查,直接将户部侍郎李暹叫到值房之中。关上门,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冷的看着李暹。
李暹五六十岁,乃是监生出身,一辈子都在户部当差。由于不是进士出身,担任户部侍郎,已经是他一辈子的高光时刻了。
是户部老人的领袖之一。
他也是心中有鬼,周忱晾他一会儿,他就有忍不住了,说道:“大人,通州仓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
周忱淡淡的说道:“我说有关系吗?”
李暹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周忱本来是怀疑,但是此刻已经确定了,李暹即便不是主谋,一定是知情的。
周忱也不准备问详细案情了。这种事情周忱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周忱甚至估计李暹是上了船下不了的那一个。
周忱说道:“你我共事多年,我今天仅仅是想和你聊聊陛下?”
李暹已经提高了警惕,说道:“以臣论君,不好吧。”
“无妨。”周忱说道:“出你之口,入你之口,又没有其他人知道,怕什么?”
李暹总不能说,我怕的就是你吧。
在朱祁镇眼中,周忱是一个理财能臣,但是有些圆滑,不能坚持自己的政见。杨溥评价最多当一个次辅,不适合当首辅。
因为他没有在皇帝面前坚持自己意见的品格,而这个品格对首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不能以大道佐君王,就不能称为大臣。
而在周忱下属眼中,周忱分明是笑面虎,就是那种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到用的时候,一下子将你钉死的。
没事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事的时候,就是翻脸无情的时候。
李暹此刻心中有鬼,与周忱谈话,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一丝把柄被周忱抓住。
周忱轻轻一笑,说道:“李大人,不想说,我来说,当今陛下,乃是不出世之明君,雄才大略,明察秋毫。有人想瞒过他,怕是不容易啊。”
“所以这利弊权衡,就好好掂量了,陛下唯有不好的地方,大概是年轻,有些拿捏不住轻重,王振之死,固然死有余辜,但是你看到王振义子的下场没有,此辈不过是从犯,但也难逃一刀。天子之怒,流血千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些人一把年纪了,怎么不为自己的子孙想想啊。”
周忱的话,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没有逻辑,但是每一句都好像是大锤一下砸在李暹心上。让李暹的脸色微变,几乎崩不住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