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思忖一阵子,忽然心中一动,暗道:“不对啊,不是应该生产规模越大,成本就应该越低,为什么在这上面,民间小作坊生产,与朝廷的大盐场,根本没有区别?”
他随即恍然大悟,暗道:“觉得生产规模越大,成本就应该越低。这是工业化之下的语境,而并这个时代的现实。”
从这个思路下来,朱祁镇的思路顿时走通了。
这个时代的盐业生产,其实都是小作坊式的。所以如果通行私盐的话。很小的私盐作坊,与朝廷大盐场在生产效率上相差不大的。
但是因为朝廷在管理盐业之上,增加了不少的成本。单单论成本,朝廷的成本应该在私盐贩子之上。更不要说,朝廷征收的重税,几乎是朝廷将食盐生产成本,翻了两翻。再卖出去。
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能与私盐贩子在价格上竞争就是咄咄怪事了。
但是如果,真如朱祁镇所想,能在朝廷盐场之中,推行分工。将一个在治理范围内的盐场,转化为一个大规模生产的单位。
层层分工之下,自然极大的提高盐业的效率。只要能发挥出生产规模越大,成本越低的优势,私盐是无法与官盐竞争的。
朱祁镇随即也想到了食盐过剩的可能性。
如果食盐真能走到过剩这一步的话,未必不能考虑外贸的可能性。毕竟不说远的地方,日本从来是淡食的。
日本淡食,他们说是口味的问题,但是实际上也未必不是因为食盐价格昂贵。
如果晒盐法加分工而形成的大盐场制度,真能带来廉价的食盐,未必不能成为大明对外的拳头产品。
“或许,英国开启的是纺织帝国,我大明开启的却是食盐帝国。”
不过这个大计划的开端,却是晒盐法与大规模工业生产,能让效率大大增加,即便不能与现代的生产效率相比。
最少也能抵得过运费的增长。
而更让朱祁镇感到棘手的是人才。
朝廷之中,能全部负责朝廷运作的宰相之才,是有几个人,治一府一县的大臣,更是多如牛毛,乃至领兵决战的大将之才,虽然稀少,但是并非没有。
但是能实现,朱祁镇心中工业化分工生产的人才,却是一个也没有。朱祁镇甚至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培养出来。
但是人才这事情,先放一放,眼前却需要朱祁镇对晒盐法作出一个判断。朱祁镇缓缓的说道:“太祖自然也是有太祖的考虑的,只是而今却要权衡利弊,两淮盐场为朝廷最大,但是为了供应盐场燃料,海岸上有连绵不断的芦苇荡。耗费不少田地,而今盛世滋丁,流民无处安置,不复开国之时的情况了。”
“这些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好地,但是也足以安置百姓开垦。”
“如果晒盐法能节省柴薪,也省了朝廷不少事情。所以朕之意,福建盐场无足轻重,既然晒盐之法,也是从福建先行,就默许福建晒盐,看看情况如何?”
杨溥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其实这也是明代一直以来的政策,就盐业生产来说,福建虽然也有盐场,但是不要与两淮比了,就是与长芦比,也差了太多了。
在大明有六个盐运司,两淮,两浙,山东,长芦,河东,还有福建。
其他五个盐运司都有各自的任务,比如说输边啊,上供啊。但是福建盐运司统统没有,每年盐税不过二万二千两。而且福建盐运司销售范围,也不过福建一省。
其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福建盐场之中,已经有很多人用晒盐法了。反正福建盐场只要能保证福建一省的食盐供应,并如额缴纳赋税。
很多事情,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如果真要整治的话,一来灶户贪其便利,即便一时禁止,过了风头也会死灰复燃。二来,这种整治行动也是需要成本,谁知道上面制定的政策,下面闹成了什么样子。甚至搞出官逼-民反的闹剧来。
灶户本来就够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少折腾。
朱祁镇的心,被盐业帝国这个设想,不住的诱惑着,一时间也没有心思与他们谈下去来,而且此刻也谈的差不多了。就说道:“数日之后,召集御前会议,就将这一件事情给定下。首辅,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杨溥说道:“请陛下放心,此事万无一失。”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虽然决定了,但是外部未必没有反对意见,即便是所有部堂级别的大臣,也未必都同意。
不过,与加薪的消息放在一起,想来下面的大臣们,也要考虑一下属下们的心思。
杨溥准备这一两日,就要与所有参加会议的大臣先谈一谈,在御前会议之前,达成共识。
杨溥思量这一件事情,与周忱联袂走出了皇宫。
周忱一直在后面亦步亦趋,忽然行礼道:“阁老,下官有下情上秉。”杨溥看了一眼周忱,心中有些揣测,轻轻一笑说道:“恂如,走吧。”
杨溥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楼,让人包了一个院子,屏退左右。周忱一直小心翼翼奉承。酒过三巡,周忱才将事情转到正事上面来了。
周忱说道:“首辅,虽然首辅已经将铸铜钱一事交给工部,但是下官毕竟是户部尚书,有些话还是要让首辅知晓。”
杨溥含笑,说道:“哦,恂如说来听听。”
杨溥与周忱之间的关系,有些尴尬。不过杨溥也看得出来,周忱这个人,固然是能臣,能办事。但是却不是一个道德君子。
周忱就任户部尚书以来,对杨溥的态度就亲近了不少。这些杨溥都看在眼里。只是周忱与杨溥的关系,还不是杨溥身边的核心人士。
自然也不可能将周忱叫到家中去了。
这样的行为,杨溥还没有担任首辅的时候,偶尔还有。但是而今担任是首辅之后,反而以政绝私门的态度。
即便是关系亲近如马愉,也不会让他谈论公事。故而杨溥在这酒楼见周忱,已经是一种非常亲近的示好了。
两人几乎有一拍即合的默契。
周忱知道,他想在户部尚书任上做一番事业,即便有皇帝的赏识,也必须有首辅的支持,否则成事难,坏事却很容易。
更不要说想坏他事情的是首辅了。
而杨溥也是摸清楚朱祁镇脾气了。
在朱祁镇的眼中,有地方实际行政经验的人,才是社稷之臣。不管这个观点对与不对,反正朱祁镇挑选人选的时候,就是按这个来的。
看朱祁镇重用的人,于谦就不用说了,单单说刘定之,正统一朝第一个状元,是什么下场,先是去西北养了数年马,随即又放在问题最多的京县上面。
如果说,皇帝厌恶刘定之,也说得过去,但是偏偏皇帝对刘定之很是关爱,甚至给刘定之牌子,让他可以进攻觐见。
这不是一般待遇,由此可以推断出来,朱祁镇用人思路了。曹鼐也是因为当过地方官,才高出一筹,成为实质上的次辅。
杨溥想要扩充自己的班底,就要找一个能与于谦履历相差不大的能臣。周忱虽然是杨士奇的人,但是周忱的履历太漂亮了,为人也聪明的很。
想来也不会在杨士奇这一颗死树上面吊死。
而且说起来,杨溥毕竟与杨士奇配合多年,虽然是他将杨士奇弄下去,要说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未必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