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补救之法。”
于谦说道:“臣没有治本之策,唯有治标之法,臣应该在三个湖设军卫,专司清淤,在旱季将湖底泥沙挖掘出来,人空运输出来。”
“如此耗费巨大,年年不可缺。”
“只是臣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不用了,就这个办法了。一代人解决一代人的问题,朕这辈子先治水,等将来湖泊被淤平,却是后世子孙的事情了。”
中国河道泥沙具下的问题,在后世也是一等一的难题。比起将来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朱祁镇更要解决的,是大部分人活下去的问题。
如果河北水患不解决,河北一系列生态问题都不能解决。河北不能成为大明的粮仓。不管是为了北京的战略安全,还是为了将来北伐的粮草支持,都必须解决。
其实用军队清淤这样的事情,在北宋时期就有了。专门治理黄河的厢军,就是专门做这一件事情。
就是清淤。
于谦说道:“多谢陛下支持。”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下游当如何治理。”
于谦说道:“天津一带,遍布沼泽,河道狭长多弯。”
“以臣之见,当多开支流,将天津土地淤积成良田,加宽河道。开支渠以分水势,宽河道以泄洪。”
后世的天津与这个时代的天津,完全是两个概念。
大片沼泽湿地,不加限制的蔓延开来。
想要开发天津,首要之事,就是如何将这些沼泽湿地改为良田。于谦所想的就是淤田的办法。
河泥之中富含大量营养成分,故而用河流淤泥淤出来的田地,是特别特别的肥沃。都能有很高的收获。
甚至能高达七八石。
所以在农业生产之中,淤田是提高产量的不二法门。
如果能将天津下游的湿地都淤积为良田。对北方粮食生产将有极大的补充。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每一个选择都是有利有弊的,于谦既然决定多开支渠,分流河水,就必须承担主河道淤积的情况。
但是这都是潜移默化的过程。
朱祁镇虽然知道,但是最少现在,于谦的办法是利大于弊的。
朱祁镇起身来回踱步,对王振,说道:“请工部吴尚书,黎尚书,阮安,沐敬都过来。”
朱祁镇纵然相信于谦,但是这样国家大事,没有不决于众的。朱祁镇也不可能一个人承担,自然将他们都叫过来了。
四个人在工程建设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几个看过于谦的方案,商议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吴中对朱祁镇说道:“陛下,于大人的方案,自然是可行的。只是------”
朱祁镇说道:“只是什么?”
吴中说道:“耗资巨大。”
朱祁镇说道:“有多巨大?”
吴中说道:“臣一时间也计算不清楚。臣仅仅计算,滹沱河,滏阳河,拒马河,易水河,漳河,卫河,清水河,子牙河等大河的堤坝,就远远超出千里,甚至在两千里三千里之多。”
“而且各地地质不一样,所耗损也不一样,有些地方必须加固。有些地方夯土就行。这还不算三个湖的清淤围堤工程。天津下游的支渠与疏浚工程,这都是要耗资巨大的。”
朱祁镇说道:“多少钱粮?总要有一个估计吧。”
吴中说道:“臣以为,不在修建长城与营造北京之下。”
吴中此言一出,大殿之中很多太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宗皇帝将国库耗光,才加固九边,修建北京城。但是这九边修建工程与北京城大工,从永乐年间,延续到了正统年间,即便到了而今,还没有完全结束。
如果细细看长城的建设时间,就会发现,最少辽东长城乃是在正统年间修建的。
所以不用他们对整个五河三湖治理方案估计,只需两者对比就行了。
如果真要衡量的话,那就是大明十年到二十年的国力。
当然了这如果成功了,北京的粮食困境一下子就解除了。但是任何事情都失败的可能,如果花了这么多钱,砸到了水利上,却失败了。
朱祁镇的权威也会有很大的动摇。
一时间连朱祁镇也被吓住了。
首先他意思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太皇太后虽然为他攒了不知道多少钱,但是二千多万两银子,对这一项大工程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做与不做。
朱祁镇立即做出了决断。
那就是做,一定要做。
趁着这一次大灾,将流民全部安置在工地之上,修建好水利之后,就地安置,该多设一个县就多设一个县。
而今的河北还不是后世那么人口密集,反而是地广人稀。甚至有很多养马的草场,足够耕种。
正好迁移人口,充实京畿。
夯实北京的根基,这自然是要做的。
但是该怎么做,却是要想办法。
总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将一起开工,自然要有轻重缓急,有时间表。更更重要的是,这数以千万计的修河款,总不能让宫中出吧。
朱祁镇转过头来,说道:“于先生,你准备从何处下手。”
于谦说道:“而今已经五月。在九月之前,决计会降雨的,臣担心的是久旱大雨必涝。所以这一段时间,就抢修,各种关键的河堤。”
“最主要是四条河。滹沱河,大清河,子牙河,还有漳水。”
“潮白河与卢沟河已经修过了。”
“这一次修,在于预防今年秋天可能有的水情,故而要求要快。只求支撑这一秋就行了,明年再想办法不迟。”
“所以臣估计大概在白银三百万两,主要是消耗在粮食之上。”
朱祁镇说道:“正式的修河,也要在明年才开始。”
于谦说道:“臣此刻的计划,错漏百出,请陛下给臣一年,臣定然踏遍河北河道,出一个详细的治水方案。”
“而今只能因陋就简了。”
朱祁镇说道:“好,这银子内库出。不过,这么大规模修河方案,却要首辅点头才是。朕明日在召集内阁六部商议此事,先生要做好准备。”
朱祁镇这一句话,一语而双关。
既是要于谦准备好治水方案,也是要于谦想办法说服杨士奇。
于谦自然会意。
于谦说道:“臣这就下去准备。”
散会之后,于谦微微闭目休息一会儿,缓解一下这近半年来的疲惫,随即又起身去拜见杨士奇。
而杨士奇也等着于谦。
杨府的门房,见于谦来了。
直接将于谦叫了进去。
还是在杨士奇的书房之中,于谦将这一次治水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杨士奇静静的听得,不置可否,说道:“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于谦说道:“这就治水方案,就是弟子的意见。”
“不。”杨士奇说道:“这是皇帝的意思,我要问的是你的意思?你觉得这河是修好不是不修好?”
于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学生知道,陛下冲龄登基,正是意气风发,好大喜功的时候,治河之策,委实大了一些,但是学生走遍了河北每一处地方,与无数父老交谈,河北之民,苦水利久矣。元廷不修善政,北方上次修建的堤坝,还是在金朝的时候,时过境迁。早已不能用了。”
“学生久为地方官,自然知道,这水利是必须要修的,钱少就少修,钱多就大修。陛下既然有心大修,学生自然不敢辜负。”
“这哪里是大修,是用金山银山往水里砸啊。”杨士奇猛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