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对黄册的怨念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很早就想将黄册从南京后湖转到北京了。
只是搬迁黄册也是一个工程,而且黄册都是很宝贵的资料,一路上出了差错,可就不好办了,所以整个黄册搬迁持续了数年,才算在搬到了北京。
只是那个时候朱祁镇对黄册已经不大感兴趣了,因为朱祁镇拿着顺天府的黄册,有时候让锦衣卫东厂去核实,有时候自己亲自走访,得出一个结论,顺天府的黄册缪误太多了。
黄册一般是一式三分,一分在后湖,一分在本衙门,一分在布政使衙门。
朱祁镇拿得就是顺天府衙门的。
东厂锦衣卫的能力,在北京附近还是值得依赖的。
不过,黄册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问题,也是有原因的。
你敢相信,十年一次的统计黄册,就好像国家的人口统计一样的大事,居然是没有经费的。
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是为了编纂黄册,派了国子监的学生参与,好几千人之多。在永乐四年,乃是太宗皇帝登基之后,第一次清查黄册。有相当浓厚的政治意义,是太宗皇帝确定自己的正统的行为之一,故而下面的人不敢不打起精神来。
所以在永乐四年之后,黄册一日比一日烂了。
甚至烂到,只剩下总数是起作用的,因为这个总数是定额。朝廷向下面要赋税,是以这个定额来的。
于谦说道:“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于谦当过地方官,知道地方黄册是什么样子。而且重建黄册又需要多大的精力,所以他也没有碰过这一件事情。
但是他不会觉得自己有原因没有做好,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朕说过,之前的事情不关先生的事情,不过是陋习而已,只是而今直隶水利,各地田亩都要重新清丈,朕想请先生在这方面多上心,给朕一分可信的直隶黄册。朕也会从内部多拨三万两为经费。”
于谦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工作量太大了一些。
新出炉的直隶省,有永平,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广平,大名,还有新出来的天津,八府,人丁决计有数百万之多,特别是在这里大规模以工代赈,让山西,河南一部分灾民也跑过来。
更是增加了不少难度。
不过,于谦做惯苦差事了,当初赈灾的活,未必比现在轻松多少,不过是多费些心,既然朝廷要将河北水利全部修整一遍。自然是有时间,让于谦踏遍直隶八府,以及顺天府。
于谦说道:“臣不敢妄言,请陛下期以三年,三年之后,直隶黄册呈该陛下,到时候有一处不符合,臣请陛下斩之。”
朱祁镇说道:“好,朕等着河北大治。”
朱祁镇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曹鼐。
曹鼐虽然似乎插嘴。但也知道,今后他就是皇帝这一艘船上的人了。今日朱祁镇与他们所说的话,或许能保密,或许不能保密。
但是这大坝上的密谈,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曹鼐心中暗道:“如果真能降服滹沱河水,我这一条卖给陛下又如何?”他说道:“臣代河北父老就拜托于大人了。”
于谦说道:“客气,客气。”
两人相互躬身一礼。这两位都是杨士奇的弟子,此刻却结盟了。
朱祁镇将这里的事情嘱咐过后,这才吩咐下面的人来见。、
首先来见朱祁镇的却是沈清。
沈清是一员老将,乃是太宗老人,前燕山卫的出身,五从车架北征,又在宣德中从宣宗皇帝北征。
也就是说,几次出塞之战,他几乎是无役不与。
不过,而今却老了。
在宣德年间主持过修缮北京城墙,这一次三大殿工程就是他负责组织施工的,但是同样,虽然以工代赈,于谦用得都是灾民。但是即便如此,也要有士卒维持秩序。
沈清就派了下面的人过来为阮安调用。
这一次听说皇帝过来了,自己连忙跑过来。
朱祁镇见老将军虽然满头白发,但是气势昂扬,心中感叹,太宗皇帝留下的老将,还在支撑着大明江山,只是能支撑多久,就不好说了。说道:“老将军辛苦了。”
沈清说道:“不辛苦,老臣还能为朝廷效力三十年。”
朱祁镇说道:“只要老将军能辅佐于先生修好河北水利,朕决计不吝啬封爵之赏。”
沈清一听,眼睛都亮了,说道:“此言当真。”
“大胆。”王振听沈清如此一说,顿时恼火,训斥道。
朱祁镇反而觉得老将军率性,一摆手,示意王振无妨,说道:“君无戏言。”
沈清裂开大嘴,白色的胡须上下抖动,说道:“陛下放心,有臣在,下面这些人出不了乱子来。”
沈清年事已高,他与张辅年岁相仿,甚至比张辅还大上一两岁。而今已经垂垂老矣了,让他再上阵杀敌,却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且朱祁镇也听过沈清的名字。
却是他虽然太祖北伐五次,宣宗北伐一次,他虽然无战不与,但是都在车架之前,没有独领一军,虽然立下不少战功。但是多是苦劳,却没有大功。
而今年老,沈清最想的事情,就是后世争一个爵位了。
只是沈清的功劳还差了一点。
这就是沈清不辞劳苦,不在家里享清福,出来奔波的原因,就是想办法立功,让自己能封爵,荫蔽子孙。
此刻得了朱祁镇的承诺,一时间兴致非常之高。
紧接着过来的人,乃是通州同知李经。
这个人于谦已经给朱祁镇推荐过了,于谦不日准备让李经成为第一任天津知府,主持天津与顺天府,河间府划界问题。
这个人乃是于谦在顺天知府任上的老部下,治才出众。于谦不能一直留在工地之上,很多事情都李经主持。
这卢沟河能在数月之内,修建一百八十里的河道,李经的功劳不小。
朱祁镇倒是没有与李经多说话,只是将这个人名记下来而已,这个人虽然名声不显,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方青天。
朱祁镇自然要时常注意。
本来见过这些人之后,又顺着河堤走了数里,令侍卫以长矛向河堤上刺,这河堤上的土,全部是夯土,而且这些夯土在打夯之前,也全部煮过,让草木不能在这些土中生长。即便朱祁镇身边的侍卫奋力刺击,也仅仅刺出一个小坑来,根本插不进去。
朱祁镇说道:“不错。”
王振见天色有些晚了,说道:“陛下,而今不回城吗?”
朱祁镇说道:“现在也回不去了,传令下去,朕今日就宿在大堤之上,于先生。”
于谦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派人将附近各地的父老请过来,朕在这里延请他们。”
于谦听了,心中一愣。这是太祖皇帝提倡的乡礼之一,地方官员很多时候都是通过各地的父老,来治理地方的。
只是于谦却不想朱祁镇这样来,心中也不由一叹,暗道:“当今虽小,却有圣明天子的气象。”
随即心中又微微一热。
既然皇帝圣明,岂不是大有作为之时。于谦建功立业之心,越发激昂起来。
要知道,这个时代理学数日从民间到官方渐渐成为主体存在,但是这也是需要一个过程,如杨士奇等人,却是多受元末明初各大家的影响,如刘伯温,姚广孝,他们这些人很难说是正经儒家士大夫。
于谦虽然儒家士大夫气质很重,并不妨碍他有慷慨激昂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