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分,尚未入冬。
各方的坏消息就传到京师来了。
首先是彭城伯去了。
彭城伯乃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现任彭城伯乃是太皇太后亲侄子。他的去世,让太皇太后更是伤心。
一年之中,越王去世,彭城伯去世。襄王远离,此生几乎再无相见之日了。
太皇太后更是绝对岁月迫人。身子骨也跟着渐渐冷却的天气,又病倒了。
从此身子骨时好时坏,缠绵病榻。
当然了,太皇太后虽然有病,但是这病并非真严重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老年人身子骨不舒服,也是正常现象。
只不过,太皇太后不想干涉朱祁镇处置朝政,索性病了。
从此再也不见人。
唯一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为皇帝挑选皇后。
太皇太后对儿媳妇十分不满意,虽然孙太后早已对太皇太后低头,每日请安,从形式上孝顺之极。
但是太皇太后对当年废后之事,依然耿耿于怀。
倒不是抓住这件事情不放,而是对宣宗皇帝身后名上,有这样一个大污点,感到不舒服之极。
所以,她在这一件事情上下足了心力。
朱祁镇遇见事情,去向太皇太后询问。太皇太后都将话题岔到了选后上面。甚至故意对宫中人说道:“我老了,不想管事了,皇帝也长大了,也就享几年清福了。”
这话自然传到了朱祁镇耳朵之中。
朱祁镇才相信,太皇太后是真的不想管事了。
当然了,朱祁镇即便知道,但是形式上也不能改变,他每天批阅的奏折,当夜都放在慈宁宫之中。
王振倒是说了,这些奏折几乎是放在哪里,第二天,从什么地方搬走。连挪动都没有挪动一下。
太皇太后也说,不让王振再将这东西搬来搬去的。
但是朱祁镇坚持如此。
不过,朱祁镇也无心在这件事情之上,多花心思了。因为各种坏消息,早就将朱祁镇埋住了。
主要有三个坏消息,其一,兀良哈不稳。
兀良哈虽然从属瓦刺,但是却是瓦刺下面独立的部落。或者更准确的说,兀良哈当初臣服的是脱欢,而不是也先。
脱欢之死,瓦刺影响力大减。兀良哈对瓦刺还有几分忠心就不知道了。
当然了,兀良哈对瓦刺没有几分忠心,对大明更是没有了。
于是这个秋天,兀良哈开始频繁的骚扰边境。
因为春天,锦衣卫在瓦刺的情报网遭到重大挫折,锦衣卫对瓦刺的情报监控一直在重建之中,也没有弄清楚。
兀良哈的南下行为,到底是兀良哈本身的打草谷,还是瓦刺在背后的策动。
但是,这些情况之后,再查明白不迟。
而今最重要的是打仗。
其二,乃是广西僮乱再起。
广西本来就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特别是大藤峡一带,屡屡做乱,到了成化年间,才算是彻底平定了。
宣德年间,广西以大藤峡为首的僮族,就屡屡叛乱,朝廷费了好大力气,才算安定下来。
其中镇守广西的功臣,就是怀远伯山云。
而广西之所以乱,也与怀远伯山云,有直接关系。
倒不是怀远伯山云做了什么错事。
而是这位老将已经不在了。
山云是正统三年去世的。而今方才一年的时间,广西各部就故态萌生。如果有山云在,自然不会如此。
只是名将凋零,就是如此之残酷。
其三就是松潘乱事又起。
见到松潘战事又起,朱祁镇大为头疼。
因为松潘乱事已经不是一两次了,细细算来,这算是第三次了。宣德年间就有两次了,前文也说了。
蒋贵就是在松潘之战中,脱颖而出,被朝廷赏识的。
朱祁镇不怕大战,如麓川一般,几十万大军列阵而战,朱祁镇反而轻松了,但是松潘这里,地处四川与甘肃交接之中,群山之间,能动用的不过一两万人马。
而且因为之前明军做得不地道。
而今松潘这里的人早就与朝廷结仇了。大军一到,自然平定,大军一走,不出几年战事再起。
朱祁镇对麓川之战上,这么看重善后,自然也是因为松潘前车之鉴了。
这三件事情,几乎赶在一起,递进了宫中。
朱祁镇看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后悔。后悔放杨荣回乡,处理这些事情,乃是杨荣的强项。
不过,还好张辅还在。
或许张辅对地方了解不如杨荣,但是对军中的了解,还在杨荣之上,故而张辅也足以为朱祁镇解惑。
于是朱祁镇立即召见张辅入朝。
张辅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忙于武学之事。
张辅早已秉明,将京城之中一座兵营搬空,作为武学的驻地。
虽然驻地已经决定了,但是从各卫赶来的想要袭职的军官,却也有一段时间,所以开学的时间也放在了明年。
张辅见了这些三封急报,说道:“兀良哈不足为惧,杨洪足以破之。”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可是独石堡守将?”
开平与大宁,乃是大明朝伸向草原的两只拳头,只是在永乐到宣德年间,统统废去。两位内迁。
大宁就不用说,直接放空数百里,但是开平倒是留了下个胳膊肘,这个胳膊肘就是独石堡。
如果看地图就会知道,在长城规划之中,独石堡乃是一个突出处,几乎三面都是草原,唯独南面乃是龙门卫。
不错,就是龙门客栈那个龙门卫。甚至龙门客栈就是因为历史于谦被杀之后,他儿子流放龙门卫,才让导演产生的灵感。
所以这里至关重要,而杨洪在这里能镇守多年,连朱祁镇也是有耳闻的。
张辅说道:“正是,杨洪世袭百户出身,镇守独石堡已经有数年了,骁勇善战,最擅长以骑破骑乃是一员宿将,有他在兀良哈不足为惧。”
张辅对兀良哈丝毫不在意。
因为纵观兀良哈的历史,最少到了而今,大明对兀良哈的战事,几乎没有败过。即便是宣宗皇帝出塞,也大破兀良哈。
兀良哈甚至在朝廷也是有编制的,所谓的朵颜三卫是也。
朱祁镇说道:“杨洪而今年纪多大?”
张辅听了,默默估算一下,说道:“臣没有注意过,似乎是五十开外了,臣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他在阳武侯麾下的时候。”
“是一条好汉。”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叹。五十开外。
这说明杨洪也不知道能打几年了。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了,能打的都是老将。只是山云之死,却让朱祁镇心中充满了危机感。有山云在,广西坚如磐石,山云一去,乱事再起。
如此之事,如果再次发生该如何是好?
朱祁镇惊心中的忧虑按下来,继续问道:“兀良哈不足为惧,然后西南战事将起,如今松潘,广西土司作乱,会不会引起贵州土司也躁动。”
“征麓川之战,就要拖延了。”
朱祁镇担心的不仅仅是拖延,他更担心的是,这一件事情本身,就是麓川在云南大败明军的链锁反应。
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广西,还有松潘都不在征麓川后勤要道之上。
不管从四川还是湖广入滇,都要过贵州。
但是贵州土司之多,不下云南。一旦贵州真出了什么事情?
可就不好说了。
甚至如果因为贵州粮道出了问题,倒是云南大败,估计真得要西南烽火遍地,不为我有了。
到时候想在平定下来,却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了。
这才是朱祁镇心中最深层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