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顺回到家中,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心中默默思量。
好一阵子,他猛地一震说道:“不对。脱欢决计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马顺对瓦刺很了解。
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却是因为瓦刺的人很少。
不仅仅是瓦刺人少,连蒙古的人也不多。
蒙古一国,当中原一郡而已。而锦衣卫有多少,锦衣卫各地人员加上东厂,有好几万人之多。
这样情况之下,安排到瓦刺的暗桩,都是蒙古人。在履历之上,毫无破绽。
而蒙古的统治结构,从来不像中原这样严密。
就好像是筛子一般。想安插人太容易了。
这样精准的排查,根本不是蒙古人能做到的。
因为在情报战之中,绝非电视剧那种两人智者的斗智斗勇。而是建立在大量的消息统合之上的。
锦衣卫好歹有脱产的几万,其中也有不少文书,做的就是分析归纳的事情。但是蒙古人有多少人识字。
即便有人识字,会让他们去做这个事情?
很多情况,马顺未必了解,但是他毕竟做了一辈子锦衣卫了,他却能做出判断,虽然朱祁镇心中一直吐槽锦衣卫与东厂的情报能力,但是全天下能建立起与锦衣卫一般的情报网络的国家或许有。
但是决计不包括瓦刺。
这就是国力的区别。
如果说在之前行动之中,已经动用的暗桩,被清除。马顺也认了,但与这一条线毫无关系的暗桩,也都失踪了。
马顺就想不明白了。
他一直怀疑是内部泄密。
毕竟很多东西在外人看来,都能搞到手。但是在锦衣卫内部,却是很容易知道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东厂。
锦衣卫与东厂看似两家,但是他们其中的关系却很紧密,东厂很多人都是从锦衣卫调过去的。
马顺心中有了怀疑之后,就已经将锦衣卫给扫了遍,倒是找到几个大佬的眼线,比如太皇太后的,英国公府的,成国公府的。乃至内阁的。
不过马顺并没有怀疑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朝廷高层,他们关系的事情从来不是锦衣卫对外放出多少眼线,而是担心锦衣卫在京师之中有什么举动。
而且即便他们知道了,也都知道轻重。
如果这些人都投靠瓦刺了,瓦刺早就打进长城来了。
但是他发现怀疑的人之中,东厂十几个人的行迹都很诡异,都列人怀疑名单了。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向朱祁镇报告的。
马顺未必不知道这事情,很容易被当做对金英的攻击,但是他毕竟是从下面一步步爬上来的,当年也是当过夜不收,去草原收集过情报。自然下面的人最恨什么。
他自己心中也咽不下这一口气。
只是当马顺想去见皇帝,再说一次。却听外面传来喧哗之声,却是圣旨到了。
马顺立即大开中门,跪倒在庭院之中,却见一个太监打开圣旨,却是一封褒奖马顺的圣旨,奖励马顺在诛杀阿岱汗之中的功劳。赐金,并赐了宝刀宝剑,可以说是封妻荫子。但是马顺却一点也不高兴。
马顺明白。
这是皇帝给他的信号。
这一件事情,已经盖棺论定了。
不管马顺怎么想,也不能掀开了,除非马顺有铁证。
但是有些事情,怎么可能有铁证。
马顺如何也不甘心,想了又想,终于找来一人,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并将名单告诉他,说道:“你给我盯着这些人,不要被东厂发现。”
“是。”这个人长相相当普通,但是双眼却有神,说道:“指挥使,如果查不到怎么办?”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查不清楚的。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刑部,很多冤假错案都是被逼出来的,马顺知道明白。而且又是东厂,如果真是东厂中的人给锦衣卫使绊子,估计早已清理好手脚了。
是查不出来的。
马顺说道:“查不出来,就盯着。一直盯着。”
“盯多久?”这个人问道。
马顺一字一句的说道:“盯到我不是指挥使。有些事情总要有结果的。”马顺重重一拳砸在名单之上,却见名单十几个名字之中,有一个名字分外醒目,就是喜宁。
“是。”这人猛地行礼说道。
马顺下定决心,一定要将真相挖掘出来的时候。
朱祁镇将马顺所报的事情,早已忘记了。
此刻朱祁镇在团城接见了孟瑛。
孟瑛一身侯爵服色的礼服,走在长桥之上,前面有太监与大汉将军引路,两侧有湖面上的清风吹过来,让孟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太宗皇帝在的时候,这里孟瑛也常来,但是自从汉庶人之乱后,孟瑛颠沛流离,先到云南,再到南京,在宣德十年才回到了北京。
即便是回来之后,孟瑛也是深居简出,平日不上朝,除非有遇见节日,孟瑛才有几乎进宫,之前进入如同家常便饭的大内,而今却与他如天堑一般。
而今又能进来,如果不让孟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忽然前面有一个侍卫走了过来。这个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孟元。他此刻乃是乾清宫侍卫。只是在宫中没有叔父与侄子,只有侍卫与侯爷。
孟元向孟瑛行礼,说道:“下官拜见侯爷,陛下见天色有变,问侯爷到了没有。”
孟瑛这才一看天色,却见天边一道黑线,正在翻涌,似乎很快就要席卷而来,立即说道:“好,快走吧。”
不多时候,孟瑛就到了承光殿。
团城这边,本就是元代宫宇的一部分,不过到了明代重修,团城是一座半岛,与岸边有长桥相连。岛边上也做成了城墙的样子。
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座城池一般。
故而被称为团城。
朱祁镇来这里接见孟瑛,就有几分演武的意思。
孟瑛来到承光殿的时候,天虽然还没有下雨,但是光线却有一些昏暗,大殿之中已经点燃一大排蜡烛。
孟瑛进来行礼道:“臣保定侯孟瑛拜见陛下。”
朱祁镇连忙说道:“保定侯请起。”
两人寒暄两句,朱祁镇说道:“明日保定侯已经准备南下,有些话,朕想私下给保定侯说。”
保定侯孟瑛立即说道:“陛下恭听圣喻。”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此去,能不能胜,朕从来不怀疑,麓川,。区区跳梁小丑一般。只是而今有些变化,瓦刺太师脱欢死了。”
保定侯孟瑛一听,立即感到其中敏感性,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之前保定侯说一年平定,朕也是这样想到,不过而今情况有了变化,朕之所以想云南局势迅速平定,却是担心瓦刺在北边用武。”
“而今脱欢一死,数年之内,北边压力大减,朕对麓川局势的看法就不一样了。之前要求快,而今却要求稳。”
“保定侯是国朝柱石之臣,有些事情保定侯也明白,瓦刺在草原坐大,将来与我朝必有一战,朕决计不想,再与瓦刺开战的时候,云南再出什么乱子。”
“所以保定侯此去,要将西南理下去,朕也不求百年不起乱事,但是一二十年之内,朕不希望云南再出什么事情。”
“他日朕还要依仗保定侯为帅,北伐瓦刺。保定侯务必宽猛并济。乱臣贼子,自然要严惩不贷,但是对心向朝廷的土司,也要多加安抚才是。”
孟瑛立即说道:“臣明白,此去定然效仿诸葛武侯,深入不毛,攻心为上,安堵西南,永不再叛。”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不要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