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看着从云南传来的军报,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给压抑下去。
不仅仅少要逢大事要有静气。也是朱祁镇深入了解大明的内内外外,知道如果每出一件事情,
就大动肝火,恐怕还不等大业将成,就已经先被气死了。
他细细看过战报,心中轻轻一叹,说道:“黔宁王,真是虎父犬子。”
黔宁王就是沐英。
现任黔国公沐晟,乃是沐英次子,说起来也是久经战争的大将。但是让朱祁镇评价虎父犬子,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一辈子最大的战功,就是从张辅攻安南。
但是他是在张辅的调度之下,立下不少功劳。他这一辈子的上限,也就是这样的,当一员部将,哪怕是副帅,都是合格的。
但是让他独挡方面之任,屡屡让人失望。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也就是因为镇守安南的主将柳升战死。而沐晟在得知柳升战死之后,在没有得到朝廷命令的情况之下,退兵了。
他这一退,让朝廷即便先反攻安南都很难了。
这陈年旧事就不说了。
单单是而今。
方政之死,最大的问题就是沐晟。
在征讨麓川的时候,沐晟与麓川大军隔着怒江对峙,迟迟不战。
朱祁镇对沐晟这个战略并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朝廷上下其实都不愿意在云南大动干戈。对麓川的放纵也不是起源于今日。
所以朝廷上下可是一点也没有督促沐晟速战的想法。
沐晟想拖着就拖着吧。
但是他却镇不住方政。
方阵乃是老将,见蒋贵在北方立功,封平西伯,世袭罔顾。他心中能没有什么想法,他数次向沐晟请战。
都被沐晟拒绝了。
结果方政最后决定撇开沐晟,单独出战。
方政决定并不能算错,最少他连战连捷,破潞江,攻上江,连败麓川思氏大军。只是上江乃是思任发所在,方政攻之不克。向沐晟求援。
沐晟派兵到了夹象关不前。
随即麓川象兵攻方政所部于空泥。
方政所部转战疲惫,已经不能支持。方政派儿子方瑛向沐晟求援,自己亲领本部,陷象阵死。
如果战事仅仅是这样,沐晟也不用畏罪自杀。
虽然,沐晟不能约束方政出击,又支援不力。但是沐晟毕竟是国公,不看在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也要看在沐英的面子上。
朝廷不会重罚沐晟的。
最少,也不会要了沐晟的小命。
但是下面的事情,却朱祁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方政一部不过是偏师,即便全军覆没,也不过数千人,最多不过万余人而已。沐晟所部有数万大军。
损失一部,大不了转攻为守。
但是沐晟怎么做的,将怒江西岸的粮草辎重全部焚烧,大军退还永昌。
虽然仅仅退后了数十里,但是将怒江天险拱手相让。滇南各地土司恐怕就要首尾两端了。整个局势向不利于朝廷的局面发展。
更不要说辎重了。
要知道云南本地本来就是比较贫瘠的,在云南用兵粮食都要从南方运来。
大明对贵州的统治也很薄弱,粮草要从湖南起运,进入贵州驿道,这样的山路要走上千里,才能到云南。
粮食耗费之大,前线损失一石粮食,后方就要起运数石粮食。才能补上。
这都是大明的民力国力。
当然即便这样的大败,也未必要了沐晟的命。
毕竟大明对勋贵都是优待的。
但是沐晟依旧自尽了。是什么原因,让沐晟绝望到了自尽。
朱祁镇想起之前沐晟数次向朝廷请兵,心中不由一寒,他这几年在太皇太后的指导之下,大明各方奏折,全部看过,也能看出谁虚谁实。
麓川坐大,并非起源于今日。
乃是仁宗皇帝登基之后,大明在战略转向的影响。
但是即便如此,朝廷之上,对沐晟屡屡请兵叫苦,朱祁镇在心中也是打了折扣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地方上很多时候,非将有七分的事情,喊出十二分的苦楚。这就是为自己预留退步。
所以内阁大佬们也觉得,麓川虽然有些跋扈,但是还没有他说的哪里厉害,也派兵了,将久镇山西的方政派往云南。
也带了相当部分北方边军。也就是方政本部。
而今看来,云南的情况要比朱祁镇想象的困难。最少沐晟并不觉得,单单靠云南之力,能够平定麓川,甚至未必能守住云南。
这才决定自杀。
即便到了而今,虽然有部分边军参与进去,但是与麓川作战的主力,依旧是云南地方军队。
朱祁镇说道:“王振立即去告诉内阁,定下黔国公的后事,记住,黔国公是带病征战,勤于王师,病死军中的。本朝的国公可以战死在鞑子手中,决计不可丧师于区区小国,决计不可。”
“是。”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又问道:“太皇太后怎么说?”
王振说道:“太皇太后请陛下速速回京,他已经派了沐昂星夜往云南而去。换人不换马,数日之内,必到云南。接管军中事务。”
张辅听了,说道:“陛下请安心,沐昂能力远胜乃兄,有沐昂在云南,仗黔宁王余威,攻或许不可,但是守决计有余。”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王振回禀太皇太后,就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按照原来的行程,后日回京。”
王英说道:“陛下英明。”
虽然这一场败仗,让云南的局势有崩溃的嫌疑,但是越是如此,朱祁镇越不能乱,他很清楚,北京作为中枢,很多消息都瞒不住的。
不出两日,北京城上上下下都会知道这一件事情。
越是如此,朱祁镇越不能乱。
既然沐昂已经星夜兼程去云南了,麓川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侵犯大理。
只要滇北,滇东这数个府县,还在朝廷控制之中,云南局势就不算崩溃。
朱祁镇与两位国公,又回到了木台之上,观看下面的人射柳,只是朱祁镇虽然面色郑重,但是眼神却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就是麓川。
从正统元年麓川其实就开始扩张了,吞并各地土司。黔国公沐晟也不是第一次与麓川交战了。
但是战事已经局限在云南境内。
不是朝廷不重视。
而且朝廷这个地方,土司太多了。土司之间各种矛盾,大乱小乱从来没有断过。
太皇太后拟定的国策,停一切不急之务。这样一来对麓川大举征伐的想法,自然不得到允许。
朝廷对麓川的政策,也是从正统元年的抚。
只要麓川思氏安安分分的,朝廷给一些好处,也不是不行。
但是麓川思任发一心一意,想要扩张版图,恢复麓川全盛之势。甚至说,在这数年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做到了。
但是麓川坐大,却是云南方面万万不可能准许的,自然云南方面即便是想安抚,也不可能这样安抚,所以从正统元年到正统四年间,朝廷对云南政策,从刚刚开始的抚,到剿抚并用,到而今,先示以兵威,然后再安抚。
只是而今这一场败仗,让朝廷没有选择了。
朝廷在这一场战事之战,战死一员大将,也让一个国公自杀。如果不找回场子,云南南方三宣六慰,谁还在乎朝廷。
这也是仁宗以来战略转向的恶果。弃安南的直接影响。安南可以放弃,但是云南难道也要放弃吗?
云南放弃,贵州自然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边界线直接推进到了湖南。这是万万不可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