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之中,朱祁镇吃惊的说道:“娘娘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于谦说道:“臣岂敢欺君。”
朱祁镇猛地站起来说道:“多谢于先生。”
固然在青史上留名的人物,都是有一把刷子。
朱祁镇与太皇太后之间的根结,说小了,不过是祖孙两人各有所执,闹别扭而已。但是往大了说,两宫不合,朝野之间就要有动荡了。
这是影响国家稳定的事情。
朱祁镇难道不想讨好太皇太后,只是太皇太后却从来不用眼睛来看人,却是用心。
太皇太后将朱祁镇的心思,把握的牢牢的。
朱祁镇纵然百般服软,但是他内心之中的想法,却是从来没有动摇过的。朱祁镇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于谦一出马,就说服了太皇太后。
实在让朱祁镇心中佩服。
于谦说道:“微臣不敢当,不过,臣以为而今不是放松的时候,臣请陛下速速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
“在太皇太后面前不要虚言敷衍,一定要实话实说。”
正朱祁镇连忙点头说道:“好。”
朱祁镇连忙更衣,匆匆去了慈宁宫。
一见太皇太后,就跪倒在地,说道:“孙儿不孝。让娘娘忧心了。”
太皇太后看了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说道:“起来说话吧。”
太皇太后心中复杂之极。
此刻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虽然有添犊之心,但是已经将朱祁镇的位置摆正了。
朱祁镇固然是她的长子长孙,也是皇帝。
纵然朱祁镇而今还没有亲政,但是皇帝本身该有的一些权力,他依然是有的。
皇家无亲情,倒不是皇室的人都是冷血动物,而是每一个人他们身后都不代表自己一个人,如果将背后的利益冲突安排好了,未必不能其乐融融,但是两者冲突处理不好,这亲情也是讲不下去的。
太皇太后说道:“乖孙长大了。你之前选的于谦不错。”
朱祁镇站起身来,就站在太皇太后身后,轻轻为太皇太后揉着肩膀,说道:“孙儿以为大明内阁首辅,定然要从各地地方官之中选。而于谦是其中佼佼者,将来如果不出差错,孙儿以为内阁有他一个位置。”
太皇太后说道:“那你将他安排到翰林院,安安分分当你老师不好吗?放到顺天知府上,这位置可不好做?”
朱祁镇说道:“正要如此,内阁的位置也不好做。”
太皇太后说道:“是你想在顺天府做一些事吧。”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犹豫,最后想起了于谦的话,实话实说道:“娘娘圣明,前番娘娘教训孙儿,孙儿回去之后,也细细想过了,特别是于先生说,内阁清查卫所逃兵,有一百二十万之多。”
朱祁镇感受到太皇太后的肩膀猛地僵,好一阵子,才放松下来。朱祁镇心中微微吃惊,暗道:“娘娘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杨士奇让于谦给朱祁镇透漏的是小道消息,是一个估计。
只是很多时候,小道消息反而比正式的消息更精准,太皇太后的情报网虽然不错,但是还伸不进杨士奇的书房之中。
按照程序,全国清查一遍,这数字才能报到中枢,最少也在正统二年了。甚至报上来的数字,也是粉饰过的。
很可能还没有这种估计准确。
这也是大明朝的痼疾了。
大明朝各种统计数字,从洪武之后,大体没有一个准确的。
太皇太后也没有想到,局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各地百姓逃亡之事,在不知道多少地方官的奏疏之中,太皇太后是能看见的。所以宣德年间,在太皇太后的影响下,宣宗皇帝就有不少减免赋税,安置百姓的举措,其中有名的就是对江南重赋的调整。
杭州知府况钟,奏请减免杭州赋税一百多万石,让杭州百姓感恩戴德了好几百年,称之为青天。
这种大规模减轻民间负担,与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的政治观点,是一而二,二而一,互为表里的。
太皇太后知道民间疾苦,也知道最近各军实力有些不如当初了。但是具体的却不大了解了。万万没有想到,逃兵之数,居然有一百二十万之多。
太皇太后吃惊非小。只是心中如何吃惊,脸上一点不漏。
朱祁镇也没有细究,继续说道:“朝廷想要北伐,不整顿军务是不行的。”
太皇太后听了,皱眉说道:“整顿军务?”
太皇太后是靖难一起走过来的,太明白整顿军务的风险了。一旦出了错,江山都为之动摇。她强忍着训斥朱祁镇之心,心中存了,让朱祁镇栽个跟头,好让朱祁镇知道,他固然聪明,但是天下并非没有英才的。
可见,朱祁镇不知不觉之间表露出来的穿越者的优越感,成为太皇太后看来朱祁镇最大的毛病所在。
朱祁镇说道:“孩儿其实与于谦,还有张忠分别讨论过,如果想重整军备,最好的办法,将屯兵改为募兵,在卫所之外,另起炉灶。从卫所之中,挑选精干之士,再从民间征召敢士之士为国家所用。”
太皇太后听了,微微放松,说道:“倒也稳妥。”
朱祁镇这个办法,并非是什么好办法。
但是最大好处就是稳妥了。毕竟朱祁镇是在做加法,而不是再做减法,虽然而今整体上来说卫所军战斗力下滑的严重,但是整个卫所体系还是有战斗力的。
朱祁镇苦笑说道:“这是如此一来,朝廷的钱粮就不够用了。所以孩儿,只能将这办法放弃。孙儿查看了,本朝历代的岁入,发现岁入最高的,却是在洪武年间,之后,几乎是每况日下。”
“孙儿百思不得其解。”
“从洪武以来近五十年,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为什么岁入不如当初,固然有太祖皇帝之令,但是而今却也不能死守律令。”
“娘娘,素知民间疾苦,朝廷虽然屡屡免税,但是朝廷免的赋税,能让百姓受益吗?”
太皇太后听了,轻轻一叹,说道:“这都是于谦告诉你的。”
朱祁镇说道:“有些是,有些不是,有些是锦衣卫报上来的。朝廷免税,各地百姓扔要交税,或者是县令贪墨,或者是粮长贪心,朝廷的恩惠都被此辈吞了,而假借征粮为名,敲诈拉索,无恶不作,固然有一两粮长有良心,但是大部分粮长都是民间恶疾。”
太皇太后对于谦又高看一眼了。
这民间的情况太皇太后知道是知道,但是总就是身在九重,不是亲民官,不如于谦知道那么清楚。
在太皇太后看来,于谦才来皇帝身边几天,皇帝的见识就大有长进,却忽略了,她小半年时间没有与朱祁镇细谈了。
朱祁镇每日都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个时代。绝非于谦一人之功。
但是太皇太后不在乎,她心中暗道:“于谦是一个信得过的,有于谦在皇帝身边,将来皇帝即便有些差错,也有人劝了。”
她微微一笑,道:“你准备怎么办?”她心中对朱祁镇更信任了几分。
朱祁镇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孙儿不知道。这里千头万绪的,各种情况,孙儿了解的情况也是支离破碎的,南北各地又有不同。到底该怎么做?孙儿一时间想不明白。”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好,你不明白就对。你如果像那一日一般,给说出一个计划来,我反而要好好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