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好容易安抚了孙氏。朱祁镇才能出了坤宁宫。
朱祁镇有些失落。
他从朱祁镇九岁的记忆之中,孙氏的印象从来是十分美好的。但是很多时候,孩子看父母的眼光是自带滤镜的。
小孩子都觉得自己父母好,但是朱祁镇而今虽然有朱祁镇的记忆,但是他总就不是一个孩子了。
在小孩子的心中,太皇太后张氏,向来是严厉的。而皇太后的孙氏,向来是极好的。
只是而今带着后世眼光看来,两者之间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落差,让朱祁镇心中很不舒服,特别是孙氏对他,几乎好像看一个孩子。宁肯相信王振的话,也不相信他的话。
朱祁镇出了坤宁宫,径直向西边而去。
王振紧紧跟着朱祁镇,在身后小声,说道:“陛下,该回去了。”
朱祁镇说道:“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
王振立即明白,今天孙氏说了这样出格的话,如果不去慈宁宫做个解释,恐怕今后日子不大好过。
太皇太后断然不是不会动皇帝的。
但是要弄死一个奴婢,却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王振立即叫来步撵。
朱祁镇本想步行前往的,但是他的身体尚弱,今日先从乾清宫到坤宁宫,然后再从坤宁宫到慈宁宫,绕这一大圈,他的意志尚可支持。但是身体却支撑不住了。
待朱祁镇到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是宫灯初上了。
一人将朱祁镇引进宫中,朱祁镇见了她,立即行礼。当这女子微微避开,说道:“不敢当。”
这个女人就是宣宗皇帝第一任皇后,之后的仙妃,在朱祁镇登基之后,被封为皇太妃的胡氏。
也许是太皇太后对胡氏补偿与爱护,就将胡氏带在身边。
朱祁镇心中不得不承认,胡氏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淡雅的感觉。
比起孙氏,虽然有些素雅的感觉,但决计不差分毫。在为人处世上挑不出一点错。这也是即便被废,但是在太皇太后心中,胡氏才是她的儿媳。、
孙氏不是。
胡氏将朱祁镇引进宫中,向太皇太后行了一礼,就缓缓的退了下来。
此刻太皇太后,已经换去了一身宫装,穿着一身简单的襦裙,花白的头发盘了起来,在灯光的照射下,也淡去了脸上的皱纹。
如人不识,只会将她当成江南普普通通的女子。
太皇太后有意让胡氏留下来,但是想了想,有些事情,胡氏知道了也没有用。就没有留她。
“孙儿见过奶奶。”朱祁镇行礼说道。按理说,在太皇太后面前装嫩效果大抵好一点,但是而且的朱祁镇毕竟不是之前的朱祁镇了。
有些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坐吧。”太皇太后说道:“怎么样,准备将会昌伯安排个什么位置?你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安排了。”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孙儿不敢,母后只是忧思过虑了。有些胡言乱语,还请奶奶不要放在心上。”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她从来是自以为聪明,分不清楚轻重。爱耍小聪明。小时候见她也很聪明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孙太后的小聪明不仅仅是而今,最体现出她小聪明的事情,就是土木堡之变的善后处理上。
她如果有能力,就应该立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正统之子为帝。她临朝称制。处理政事。
她既然做不到。就应该干脆立朱祁钰为帝,居然还让正统的儿子留在太子位置上。
如此一来,为后面种种变故埋下了诱因。
后面的夺门之变,乃至于于谦之死,都是她自以为聪明,埋下的祸根。
就如而今,孙家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成色,谁不知道啊?
真将家国大事交给他们,他们能做好吗?
朱祁镇听太皇太后说自己母亲,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
太皇太后似乎也觉得,在晚辈面前说这些不大好,正色说道:“你而今是皇帝,将来的路上要自己走,切记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这天下是姓朱的,不管是姓张的,还是姓孙的,都是外人。”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你回去吧,孙氏我不跟他计较。”太皇太后说道:“你也要知道,孝顺是一回事,国家大事是另外一回事,万万不可混为一谈。”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越来越满意了,心中对孙氏也有几分埋怨,觉得如果没有孙氏,早些将朱祁镇带在身边调教,而今也不会措手不及了。
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皇家所喜欢的,就是少年老成的孩子。
而朱祁镇的表现恰恰如此,这数日,太皇太后将朱祁镇带在身边,一点点感受朱祁镇对朝政从陌生多熟悉。更是喜爱非常。
以朱祁镇而今的表现,几年下来,就能承担家国之任了。越发将朱祁镇当成了眼睛珠子,见朱祁镇站在她面前似乎有话说,当即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朱祁镇说道:“孙儿听,宫中无子嫔妃似乎有殉葬之举。可否是真的?”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说道:“是真的,你母后,与胡氏,还有祁钰的母亲吴氏,三人除非,这些无子嫔妃都要跟着你父皇走。”
朱祁镇听了,再次跪在地面上,说道:“孙儿在太皇太后身前,常听太皇太后讲爱人之道,为父皇修寝陵,征发十万民夫,太皇太后常担心,有人虐待民夫至死。而今有人无辜而死,孙儿秉太皇太后之仁心,岂能视而不见。孙儿想-----”
“你想什么?”太皇太后说道。
朱祁镇说道:“孙儿想请太皇太后废除人殉。”
太皇太后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今日,你去见蹇义了,可曾见了蹇义最后一面?”
朱祁镇说道:“见了。”
太皇太后说道:“蹇公临终给你讲了什么?”
朱祁镇说道:“要孙儿什么也不做,就在太皇太后身前做孝子。”
朱祁镇与蹇义谈的时候,虽然屏退左右,但是朱祁镇一点也不敢隐瞒太皇太后,一来是觉得太皇太后一定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
这个人是谁都很难受,除却王振都有可能,甚至王振未必不在太皇太后这边挂名了。
二来,觉得蹇公说得或许有些绝对,但是大体正确的,做孝子,就不要在太皇太后面前有所隐瞒。
因小失大。
三来,朱祁镇也不觉得蹇公所言,有什么不可见人之处。
太皇太后脸色淡然,在灯光之下,并没有什么表情,说道:“你为什么不做?”
“你知道,你要改的是什么?是祖制。”
“是太祖皇帝定下来,历代先帝都不敢违逆,就是怕后宫出了事,污了祖宗脸面,你如今立足未稳,就改祖制。就不怕朝野上下非议?”
太皇太后一句一句的问下来,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的,而今局面。正如蹇公的遗言,朱祁镇最好什么也不要做。
什么违背祖制的事情,都不要做。安安分分的养望,安安分分的学习,安安分分的听话,待数年之后,太皇太后去了,三杨等人,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
到时候他想做什么,谁还能阻挡不成?
但是朱祁镇一想到,无辜之人,被祖制所杀,宣宗皇帝所幸的宫人嫔妃,朱祁镇不用去想,就知道少说有百余人。
而今只有他能救她们。
“因为,见义不为,非勇也。”朱祁镇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