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合同
公元一六二零年十一月十一日,一艘名为“五月花”的大帆船在海上经过六十六天的漂流之后终于看到陆地——在弗吉尼亚北部,这是欧洲人在美洲大陆上建立的第一座殖民地。
船上的一百零二名乘客主要来自英国,但也有少数荷兰以及欧洲其它地区的殖民者。由于脱离了原来的国家,母国法律对这些人已经不起作用,单纯靠宗教信仰与传统道德似乎也不足以完全约束他们的行为,整个团体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为了能在环境严酷的北美大陆生存下来,他们必须抱成一团,结成一个紧密的共同体。于是经过郑重商讨和协商,他们制定出一份公约,其核心内容就是:个人让度出一部分权利,从而确保整个团体能够顺利运转和壮大。
国家的公权力来自于民众所度让的部分权利的组合——这是“五月花号公约”所确立的最重要概念,这个政治概念后来成为美利坚合众国政体发展的基石。
很有趣的巧合——当琼海207号上的乘客们发现自己忽然穿越了时空,来到一个全新陌生的环境之后,他们做出的选择竟然与当年那群欧洲人十分相似——为了保证整个集体的生存,而自愿放弃部分个人权利,服从管理机构。
但同时他们也非常警惕,小心翼翼监视着管理者们,把规章制度研究的透彻无比,惟恐那些管理人员有任何超越权限的行为出现。
“这并不完全是巧合,对于一群相互之间在人格上完全平等,且互相承认这种平等权利,而又有足够理智的人们来说,这种组织结构,大概是逆境下唯一的选择。”
——当李明远教授把这段历史讲述给大家听的时候,他如此总结道。
说来好笑,杰克.汉德森虽然是正宗美利坚合众国公民,但他居然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让大家给狠狠鄙视了一通。
“你们老美整天吹嘘自己的制度多么优越,这种东西学校里不可能不教的——你中学里历史课肯定没好好上!”
对于伙伴们的嘲笑,那个大个儿老外并不以为耻,很随便的耸耸肩膀,一摊手:
“也许以前上课时说过吧,不过谁在乎呢,我们早就习惯了那种环境,用不着去刻意学习。”
简单一句并非有意的反驳却让大伙儿都哑口无言,过了很长时间庞雨才苦笑一声:
“说的也是,缺什么找什么,鱼在水里的时候肯定不会在意周围有没有水……不过,老伙计,现在咱们这边可没那么好的环境。你是生活在一群历史上一直习惯于中央集权的中国人中间。虽然现在大家都很理智,但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团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这需要我们所有人共同来维持,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作得还不错,不是么?”
杰克.汉德森哈哈一笑,他可不是傻大个儿,这家伙除了擅长心脏外科之外还有心理学博士头衔,精明着呢。
委员会成立以后,所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雪片般飞来的扩张申请——既然农业组开了一个口子,其他各专业组就立即跟进,大家纷纷要求允许自募人员扩充编制。
对于这些要求委员会一概批准,反正现在海南岛上已经没什么力量能威胁到他们,就算混进一些明军探子之类也无所谓。
在这一战之后,相信无论明『政府』还是西方殖民者那边,肯定有不少人想搞清楚:这帮短『毛』究竟有什么特殊本领,能以区区百多人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各种各样的窥探手段想必都会被用上,不过这边却完全不怕——他们在技术,组织,以及思想方式上的优势可是三百多年来整个人类文明的积累,光靠几个探子怎么可能学走。
当然,必要的安全防范措施还是不能松懈,白燕滩主基地的建设依然只允许现代人和最值得信任的那批本地劳工进入,所有新招募来的,统统都只能安置在农场或者县城兵营那几块区域。
在招募本地劳力时,穿越者们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现象——当地的劳动力不是以个人为单位,而是以“户”为单位来投效的,也就是说只要你招募了一个人,就等于同时雇佣了那一大家子。
而且还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雇佣,当地人自愿签署的竟然是卖身契——全家都是如此。人力组阿德这边原来准备好了劳动雇佣合同,对于双方权利义务,待遇假期都有明确规定的,然而当他看见对方通过担保人送来的契约条款时,饶是这个广东人一向以心黑手狠自诩,也不禁呆住了。
——好端端的一户平民之家,居然主动要求全家卖身做仆役,男人负责外面的体力活,女人则作为仆佣在家里干活儿,就连小孩子都自愿担当主人的小跟班儿……而且还不是一户两户这么搞,通过本地担保人李长迁师爷送来的文书全都是这种条件。
阿德原以为这些人是被骗了,他可不想留什么后遗症,以后给人指着后脑勺骂。于是亲自一个个和他们面谈。结果发现这些人很清楚他们的选择是什么样,对于那契约上的所有条款也很理解。
“是他们傻了还是我疯了?好端端自由人不做非给人当奴才,这些人看起来都不象是傻子啊。”
阿德一时间还真不敢签署那些契约了,唯恐里面有啥他没看出来的陷阱,后来还是老李教授过来给他解『惑』:
“这些人不傻,他们也不是贱骨头。一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民族,怎么可能天生愿意给人做奴才——这样做也是不得已的。”
李教授详细阐述了那些人之所以自愿为奴的理由:关键是可以逃避税收和劳役——明朝法律,举人以上是不用交税的,也不用服役。全家投入大户人家为奴,就可以合法规避『政府』摊派下来的大笔苛捐杂税,以及越来越艰苦的劳役。
所以读书中举,在明代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之前家里再穷也没关系,一旦成为举人,就会有人自愿带着房屋田产前来投效,甚至自愿成为家仆……这已经成为明朝中后期的一股风气。
读书人家里,哪怕仅仅为了面子,大多数人也通常不会对下人太严苛。而官府胥吏催『逼』税役,那可是经常闹出人命的。做仆人反而比做自由民舒服得多,也就难怪出现这种现象了。
具体到临高县这边,穿越众队伍里当然没人中举。不过就算是借给那些县衙差役十个胆子,估计他们也不敢来县仓大院里收税,所以一旦这边证明了他们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人,马上就有大批当地人投效,倒也不足为怪。
老李教授最后总结道:
“说起来,有这么多人肯投靠我们,跟我们保留了当地官僚系统有很大关系……明王朝在临高县的政权现在仍然在按照原来习惯运作——那十几个胥吏差役仍然在到处收税,照样要从中克扣一部分。而且由于原来仓储被我们抢走,他们盘剥得还更厉害一些。『逼』得很多人不得不‘从匪’啦。”
听起来是对这边有利的,但在场的几位委员会成员谁都笑不出来。就是局外人的老杰克,也禁不住摇头叹息:
“把作为国家基础的自由民『逼』迫到如此地步,也难怪这个王朝会覆灭了。”
这个美国人原先对中国历史并不熟悉,不过在这边待了这么长时间,多少都从周围同伴那里了解到关于中国的一些历史知识。
只是对于他把什么事情都要扯上“自由”的概念,这边很多人并不认同。
“在我们原来的历史上,替代了明王朝的那个朝代——清,基本上也没自由人的。清王朝内就两种人——要么是主子,要么是奴才。所以所谓自由民是国家基石这一点,未必正确。”
解席有些不太高兴的反驳,但杰克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态度。
“噢,天!一个上亿人口的奴隶制国家!这可真是个悲剧!”
“那要看对谁而言了……只对那些平民百姓,no wanen,nomoney,那才是悲剧。王爷格格们的生活好着呢——而我们后世的影视工作者们也只关注他们。”
突然想起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庞雨颇为自嘲的苦笑了两声,老杰克并没能听懂他的笑话,但大家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扯。
最后阿德还是签署了这些契约,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至于原来那些准备好的,按照《劳动法》精神制定出来的雇佣合同,则被束之高阁,暂时不必考虑了。
——要注意尊重传统习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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