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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巍和乐峻下学回来时,就看到家里的窗台上摆满了一个个小竹盒,乐峻过去拿着一个打开盖子看了看,才知竟是一盒盒鹅黄色的琼脂香膏,鹅黄的香膏几乎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凝固在其中的一朵盛开的蒲公英。

旁边,光海还坐在小凳子上在满地碎木屑中做小竹盒,小竹盒是用特地处理过的竹子做的,还保留着青翠青翠的颜色,与其内鹅黄色的香膏两厢辉映,一股特属于春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你们一下午做的?”乐峻放下小竹盒,来到厨房门口,问正在往小竹盒里盛香膏的乐轻悠和方宴。

“是啊”,乐轻悠点头,把小竹盒的盖子盖上,“我采了一竹篮蒲公英,全都拿来做这个香膏了。”

乐巍放好书箱也过来了,拿起边上的一个竹盒打开,嗅了下,问道:“没有加其他香料?闻着只有蒲公英本身那种清淡的味道,女孩子恐怕不会多喜欢。”

他曾经跟李氏去过胭脂铺子,无论是李氏还是在那里见过的妇人女孩,都喜欢那些香味浓烈的脂粉香膏。

“加了其他的效果就不好了”,乐轻悠回道,“这个香膏能防止皮肤皴裂,还能消肿,又没有多少香味,卖给男子也是可以的。”

乐峻就笑道:“傻妹妹,男子谁用这个?”

“哥哥,你还笑呢”,乐轻悠伸出手摸了摸乐峻的脸,“你摸摸你的脸,都涩涩的,明显是这几天被干燥的春风吹得了,从明天起,你要和我一起擦香香。”

说着又把手移到旁边乐巍的脸上,皱眉道:“大哥的脸好像也皴了。”

乐巍小心地拿开妹妹软乎乎嫩盈盈的小手,有几分不好意思,“长了一岁了,不能随便碰男人。”

乐轻悠忍笑,心想就你们几个也是男人?小毛孩一个。她便转个身,将手放在半蹲在那儿装香膏的方宴脸上,“你的也是,明天开始,都跟我一起擦香香。”

她可得把哥哥们养得精致点,以后若是个粗糙男,跟读书人的身份多不搭边啊,恐怕找媳妇也不好找。

方宴觉得脸上被小丫头的手指摸得痒痒的,心里也有些痒痒的,虽有些耳朵根发热,却还是伸手回捏了下她的脸,“跟你这个小脸比起来,我们再擦多少都是皴。”

尽管三个少年都很认可妹妹非让他们擦香膏的行为,第二天早晨洗漱过,被她塞到手里一盒香膏时,还是无奈而又顺从地挖出些来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陈先生见今天方宴过来上课了,且是坚持到放学的那一刻才走的,心里很欣慰,后面连着三天,这孩子都是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上课,留的课业完成得也很好,陈先生便想鼓励鼓励他,顺道给他开个小灶。

他有个中了举的学子,考几年频频落榜之后,便在湖州府的参军衙门里谋了个文士的缺,过年时来看他这个先生,送了本由当世大儒崔先生编的考题本,上面还有崔先生亲自撰写的答案,是专门针对童子试一节的。

据说这本书便是府城的学子,想要得到一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陈先生很是珍惜,打算每天一张地给这些私塾里的学子讲一讲。

不过尽管他很珍惜这书,对方宴这个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更是珍惜,便想在讲之前,先给方宴看。

这小子脑瓜好使,记忆力绝佳,好些东西看一遍便能记住个大概了。

陈先生教了方宴这许多天,是观察出这一点了的,但把方宴叫到他的休息室后,递给了他这本书时,陈先生还是交代道:“给你五天时间,把这本书抄写下来,你一个人抄写不下来,也可以让你两个哥哥帮忙。私底下,你们好好背诵此书,若是背得好,今年的童子试,至少你是可去试试水的。”

方宴称是道谢,刚转了身迈出一步,屋门上的门帘子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挑开了,随即一身粉白色对襟小袄白色绣花长裙的陈佩姗就进了来。

看到方宴,她毫不意外,挑挑眉,先是向陈先生喊了声爷爷,才对方宴道:“你跑到我爷爷这里来做什么,告我的刁状吗?”

在爷爷跟前,看他还敢对自己爱答不理,外面那些学子,就算不在爷爷跟前,一个个对自己也是非常好,哪像这个人,话都不与自己多说一句?

要知道当日他和他的两个哥哥来拜师,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自己不计较,等他来上学了还邀请他一起踢毽子。

可这个人,竟然有本事不接自己踢过去的毽子,让那个父亲特地给她从府城买的毽子砸在墙上,摔折了中间最漂亮的那根长羽。

自己因为这事找他,他还是那么个样子,一个字都不多说,就像没看见自己一样。

这着实气坏了陈佩姗,今日她特地堵过来,就不信这人还能像之前那样。

方宴只掀了掀眼皮,根本没理会陈佩姗,直接就错身大步走了。

“你”,陈佩姗豁然转身,“你给我站住。”

“佩姗”,陈老先生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你又闹什么?前面在上课,回后院去。”

“爷爷”,陈佩姗跺脚,“您没看到刚才那小子有多狂吗?他背地里欺负我不算,当着爷爷的面还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明知道我是爷爷的孙女,却还那样,就是不尊重您啊。”

“你这是什么歪理”,陈老先生气得胡子直抖,“十岁的大姑娘了,不说在后院跟你奶奶学针线,整日往前面跑,像个什么样子?再不老实,就回你爹娘那儿去。我可不想被小河镇的人说,说我陈家的姑娘轻浮。”

这么句话一说出来,陈佩姗立即羞得无地自容,内心那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小心思就被爷爷直剌剌说出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佩姗是哭着跑回后院的,和方宴一个学室的人见他刚出来,那陈家小姐就哭着跑出去,顿时都围了过来,低声道:“方宴,你在陈老先生眼皮子底下也敢不给他孙女面子啊?就不怕被赶出去?”

陈家的私塾在小河镇及方圆十几里都是最有名的私塾,被赶出去的话,不仅会影响名声,也不好再找学习的地方。

方宴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如果把他赶出去的话,他还巴不得呢。

因家里有鹅毛笔,方宴带回去的那本书,只用了两个晚上便抄好了,当然,是把书拆了封线,他和乐巍、乐峻三人一起抄的。

抄好了,乐轻悠用家里的大针,把书又照原样子把那些装订线重新缝好。

便赶在旬休前,方宴把书还给了陈先生。

这速度,倒是让陈老先生惊了惊,继而心里对方宴这个学生,是更加满意了。

陈家私塾二十天一休,说是旬休,其实和月休没差的,每个月有两天的休息时间,这休息,主要是让学生们松松心情打理打理自己。

这天三个学室的学生不论大小,都很兴奋,因为今天下学后可以在家玩两天再来上学了,有的家中离小河镇的学生,平常都是租住在镇里人家的小院中,二十天不回家了,他们当然很想家。

下午的时候,考虑到那些离镇上远的学生,陈先生让未时就放了学,看着这些年轻活力的小子们背着书箱跑出去的身影,陈先生在一旁笑着点头。

经过他身边的孩子,都会停下来打个招呼,陈先生便点点头,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乐巍三人打招呼时,陈先生倒是对他们说:“在家也别懈怠,每日至少要把论语中的文章读上两边。”

“我们知道了”,乐巍代替三个人回答,“先生再见。”

出来陈家大门,走不上多远,便是热闹的街市,此时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边的天上,这街上卖东西的小贩还没到收摊的时候,镇上的或是来镇上赶集的人家还没走,一条街从头到尾都是人。

春天了,到镇里卖家里鸡蛋、果树苗的农人比比皆是。

或许是前天起了风,今天竟有卖风筝的了,才二月初八,按说并不是多好放风筝的季节,不过此时有卖的,那就有买的。

方宴在一个没多少人的风筝摊儿前停了下来,见他停住,乐巍和乐峻也停住脚步转到这个小摊边。

“想给轻轻买一个?”乐巍问道。

方宴点头,拿了个蓝色蝴蝶的,问他们两人,“这个怎么样?”

风筝蝴蝶的尾部还有两条长长的尾带,看起来很漂亮。

乐峻问那小贩:“多少钱?”

小贩满脸堆笑地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文,这是涂染了颜料的,比这些不上色的要贵许多。不过我看小公子们都背着书箱,是读书人,应该不会在乎这一二十文的。”

“我们可不是小公子”,乐峻说道,“正是因为读书,才更要为家里剩钱。大叔,可否给我们便宜些。”

乐巍也参与降价,最后用十五文买下了这个蝴蝶风筝。

一路到出镇子南门,乐巍手上多了两颗柿树,乐峻兜里多了一把软软的玉米味饴糖,都是给乐轻悠带的。

他们到家时,太阳还未落山,家里也没准备做晚饭,乐轻悠和草儿刚从山里回来,小背篓中躺着薄薄一层圆溜溜的香菇。

乐轻悠想吃小鸡炖蘑菇了,但不舍得杀家里的鸡,正说让光伯拿铜钱去村里找那不爱说人闲话的人家买一只呢。

抬头就见三个哥哥走到了家门口,方宴和乐巍手中还拿着东西,乐轻悠忙迎了过去,“风筝,还有柿子树?这都是给我带的吗?”

对于妹妹能认出来这手中光秃秃的树干是柿子树,乐巍是有些惊讶的,“这你都能认出来?”

乐轻悠笑道:“我喜欢这些东西,当然能认出来啦”,然后看向自家亲哥,“哥,你没有给我带什么吗?”

“这不是”,乐峻把兜里的饴糖都掏了出来,“玉米味的,放着慢慢吃。”

方宴看着听到糖眼睛都亮起来的小丫头,晃了晃手里的风筝:“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山里玫瑰坡那儿放会风筝?”

玫瑰坡的名字,乐轻悠定下来,三个少年便也认同了,虽然他们都没见过那种长刺的花,而在玫瑰坡下面,是一片不小的平地,如今长满了细茸茸的小草,的确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

乐轻悠体谅他们整日被拘在学室中,当下点头答应,嘴里含着一颗浓浓玉米香的饴糖,带着三个哥哥放风筝去了。

等他们玩到天色微微泛蓝时回来,乐轻悠才想起来,今晚要做小鸡炖蘑菇的,而小鸡,还不知在哪儿呢。

却没想到,刚一进家门,就有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鼻而来。

光海听到篱笆门的声响,走了出来,笑着道:“回来了,快去洗洗手吧,吃饭了。”

“光伯,你炖的小鸡炖蘑菇?”乐轻悠问,紧跟着又忍不住道:“真香啊。”

声音又软又糯,听得人心里发甜,光海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几分,他道:“是小姐摘的菌菇好。”

秋果端着盆清亮的洗脸水过来,三个少年一致让乐轻悠先洗。

乐巍问光海:“宰的家里的鸡?”

轻轻一向把家里那些鸡当伙伴,连过年时都没舍得宰呢。

“不是”,光海笑道,“少爷们回来时,小姐正跟说拿钱去村里找那不爱说闲话的人家买只鸡,我这是去村里买的。六十文钱,那家给抓了只足七斤重的小母鸡。”

乐峻一边蹲在妹妹旁边帮她洗手,一边问:“是跟谁家买的?”

开春了,正是小母鸡能下蛋的时候,谁家舍得就这么给卖了。

看出乐峻的疑问,光海解释道:“是住在村中间的一户人家,那家的老太太就是少爷称为豆婆婆的,我到村里的时候,听人说他们家的柱子在给人盖屋子时摔下来折了腿骨,若是治得不好可能要留下后遗症。这家人正急着筹钱去县里找好大夫,我又知道二少爷换什么东西都找她家,我便过去了,想着买她家只鸡也算给他们应应急。”

乐峻点点头,叹了口气,“柱子叔怎么这么倒霉啊。”

乐巍道:“人生在世,难免有不顺。不过豆奶奶一家向来与人为善,这个难能顺利过去的。”

乐轻悠这时在擦手,她扭头问乐巍:“那我们借钱给他们吗?”

说实话,家里的钱现在很宽裕,借出去点钱没什么,但就怕被有心人知道了,又给他们的生活带来麻烦。

“不能借”,乐巍摇头,“吃过饭,小峻,方宴,你们跟我去村里看看柱子叔,拿五十个鸡蛋吧。”

一个村里住着,谁家有红事白事,或者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拿些鸡蛋过去看一看,都是应有之义。

但像他们这样,一下拿出五十个鸡蛋去看病人,还是很少的。

豆奶奶看着三个孩子提过来沉甸甸的一布兜鸡蛋,眼眶都有些湿润,“你们几个小孩子日子也不好过,怎么还拿这么多鸡蛋过来?奶奶收下十个,剩余的还拿回去,不卖钱,给小轻悠煮着吃也是好的。”

“豆奶奶,您都收着吧”,乐巍推了推豆奶奶往前送的布兜,“我们家里还有,您忙着,我们去屋里看看柱子叔就回去了。”

三个少年走时,豆奶奶一直从到门外好远,回到家,跟正坐在床边给儿子喂鸡汤的儿媳妇感叹:“乐家那老太,可真是作孽,那么好的儿孙不要,非供着她说的那福星,也没见那福星管她多少啊。那几个孩子都是知恩懂礼的,以后你们能帮的地方帮着点,能户的地方护着点。”

床上嘴唇发白的男人说了声知道了,床边的女人却搅着碗里的汤低声道:“娘啊,咱家的日子往后还不知道有多难呢,哪有闲心帮他们?”

豆奶奶沉了脸,“儿媳妇,你这话说得就不讲究了,咱们这日子再难,能难过没大人撑腰的孩子?”

女人垂着头,眼眶红红的,把一勺汤送到男人唇边,低声道:“我现在只想娃他爹快点治好了这病。”

若是治不好,留下后遗症,以后不能跟着前村的盖屋子班出去给人家盖屋子,只靠家里那几亩地,他们可怎么过啊。

……

天亮时,乐轻悠就醒了,今天说好的,要去县里,她揉揉眼睛便坐了起来。

“醒了?”另一张床上的方宴撑着身子往她这边看了看,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轻柔哄道:“再睡会儿,等天亮了再起。”

乐轻悠揉了揉因为这声音而有些发痒的耳朵,“我们要去县里,得早起早去。”

虽然是不大声的两句话,乐峻和乐巍也都被吵醒了,毕竟睡了一夜,有点响动便能醒的。

乐巍看看沙漏,“还不到辰时呢。看来轻轻这是着急去县里了,那就都起吧。”

说完披着衣服到下面点上灯,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现在穿的是羽绒里衣,乐轻悠不用哥哥帮忙,不大会儿功夫就自己给自己穿好了衣服。

屋里有热水冷水,四人洗漱好才开的门。

外面,光海早已起了,正坐在门口编一个快要完结的大背篓,见他们出来,就道:“秋果和草儿那俩丫头刚做好了饭,少爷小姐先去吃饭。”

春季是一天比一天亮得早,等他们吃过饭,东边天空已经是一片霞光,天色大亮了。

光海背着那个他刚编号的大背篓,底下装了三四十根洗得干干净净的胡萝卜,胡萝卜上用稻草垫着,装了二百个鸡蛋,这些都是准备拿到镇里卖了的。

若非乐轻悠想要定制的小花盆,他们今天是不用跑到县里的。

不过既然去县里,前几日做好的那些蒲公英香膏,还有乐轻悠叫秋果和草儿帮着她做的野菊花香膏,就准备在县里卖。

县里家境富裕的人家,总归是要比镇里多的,香膏这种东西也好卖。

这些香膏总共有五十四盒,乐峻单背了一个小竹楼装香膏。

至于没有背东西的乐巍和方宴,他们需要轮流背乐轻悠。

自己的小短腿儿实在是走得慢耽误时间,乐轻悠也不坚持,出村没多远,方宴蹲到她面前要背她时,她就乖乖地趴了上去。

走到前面一个村子时,倒是遇到了熟人,正是借了村长家的牛车,带着儿子去县里找好的正骨大夫的豆奶奶一家。

看见他们,豆奶奶很是热情,还在板车上腾出一块地方,让背着乐轻悠的方宴把她放上去。

方宴谢了,却是依旧牢牢地扣着背后的双掌,把小丫头背得稳稳的。

“豆奶奶,不用了”,乐巍笑着对还在让的豆奶奶道,“我们到镇子上,路不远。”

闻言,豆奶奶这才不再说了。

牛车到底是慢的,他们一行人又是才出发并不累,不大会儿功夫就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

春阳初升时,他们到了镇上,小河镇已经拉开了一天热闹的序曲,镇外面的小河边有三五一群蹲着洗衣服的妇人,镇里,好些人家的门口,都可见泼水扫地的老人或小孩。

而镇上的三家酒楼,那门前屋后,早就洒扫得干干净净了。

乐巍说:“南街和北街的那两家陈氏酒楼都是陈先生的儿子开的,我们念书时,还见过那位陈家老爷,过去卖鸡蛋难免会牵扯人情,还是去北街口那家鸿来酒楼吧。”

根据乐巍的意见,一行人穿过镇子的中央大道,直到北街口的鸿来酒楼。

鸿来酒楼的生意还算不错,东家还专门儿雇了个掌柜的,这掌柜的很是勤快,每天卯时必来酒楼看着,这时正在柜台处核对今天买菜蔬酒水的账目,听到外面的小伙计说“我们都是去菜市买鸡蛋,不要送的”,他就合上账目走了出来。

“什么事啊?”掌柜的背着手,站在酒楼门口,看着门前一串子的小孩,“你们是来卖鸡蛋的?”

“是的”,乐巍拱拳见礼,丝毫不见胆怯,“您是掌柜吧,可否进去谈?”

掌柜的呵了声,点头道:“进来说吧。”

乐巍几人一进门,掌柜的就问:“你们的鸡蛋怎么卖?”

“我家喂的是山鸡,您看,这些鸡蛋可都是青皮的,味道比起家养的土鸡要好上不知多少”,乐巍帮着光海卸了他背上的背篓,拿出两个鸡蛋给掌柜的看看,“您可以让后厨炒个鸡蛋看看,再说价钱。”

以往这些鸡蛋都是光伯和清一大伯拿出去卖的,光伯卖的平均是五文钱一个,清一大伯卖的价格忽高忽低的,但最低也是四文钱一个。

现在即便是要拿到酒楼卖,乐巍还是想按这个价格卖。

掌柜的看了乐巍一眼,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只怕要价低不了,罢了,东家前些日子还让弄两个新鲜菜,这山鸡蛋的名头倒是可以打一打。”说着招手叫来一个小伙计,“小明子,把这两个鸡蛋送到厨房,让刘师傅炒盘儿鸡蛋。”

小明子拿着鸡蛋过去了,掌柜的也不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闲谈起来,什么哪个村的山鸡怎么喂的。

乐巍只拣能回的回了,正说着呢,刚才那个小明子端着一小盘金黄油亮的炒鸡蛋过来了。

掌柜的一看这个炒鸡蛋的颜色,就知道,人家这鸡蛋绝对比他们在菜市上买的要好许多,再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一品,清香满口。

“倒是有些特色”,掌柜的放下筷子,不动声色道:“小哥儿,这鸡蛋你准备怎么卖,说出来听听,我也好给价。”

“我们都是论个儿卖的”,乐巍说道,“六文钱一个。”

他故意把价格说得高一些,算是留给对方砍价的余地。

掌柜的闻言,果然嫌贵,就往下压了一文钱,这正是乐巍的心理价格,不过他面上却不显,先是不太同意的样子,掌柜的又说出几点来压他的价,这才点了头。

“我们这里有二百个”,乐巍将背篓上的稻草完全扒开,问道:“你们酒楼可能要完?”

掌柜的还没说话,从门口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老赵,把这些鸡蛋都要了。”

随着声音,一个皮肤略黑,身强体壮的汉子走了进来,看去像个话本中的侠士,身上却不掩商人的精明。

“东家”,赵掌柜起身见了礼,“这一个鸡蛋五文钱,二百个就是小一两银子。”

刘河岳点点头,到那背篓边,拿起一个鸡蛋看了看,又看看这四个小孩一个大人,说道:“都要了,那咱们的筐子,装起来吧。对了小哥儿,每隔半个月,你们可否给我送来一次,每次三百个鸡蛋以内,我都能全要了。”

乐巍看向旁边的乐轻悠,乐轻悠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虽然她准备将以后每天的鸡蛋一大半都拿来制作皮蛋和咸蛋,但半个月三百个鸡蛋,还是能留出来的。

乐巍就道:“没问题,以后每隔半个月,我家光伯便来给你们送鸡蛋。”

这时,旁边的小明子和另一个小伙计已经把鸡蛋数着摆到了他们的筐里,掌柜的拿了一串铜钱过来,确定无误了,便把钱交给乐巍。

见这小子沉沉稳稳地接了,在联想他刚才谈价钱时的模样,赵掌柜不由暗暗感叹,这个真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子,也不知是谁家好福气出了这么一个孩子。

刘河岳却是看到了筐子底下那些干净的胡萝卜,指着问道:“这是个什么菜蔬?”

“胡萝卜”,乐轻悠回答,“切成细丝和肉丝一起炒,是一道好菜。伯伯你家的酒楼要吗?”

如果再有大葱,她不介意教一教他们鱼香肉丝的做法。

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皮肤比鸡蛋壳还白的小姑娘,见她丝毫不怕生的用那软软糯糯的小奶音跟自己说话,刘河岳这个铁塔般的粗汉子,顿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声音也比刚才低了几个度:“这胡萝卜,不是咱们本地的萝卜吧?就冲这东西是咱们这里没有的,我就买了。十文钱一斤可行?”

谈生意根本不是这样谈的,容易吃亏,不过在这么个小姑娘面前,刘河岳还不至于斤斤算计。

若是吃亏了那就亏些,反正没多少,钱给了小姑娘家,这小姑娘也能吃好的用好的。

一直都很重男轻女的刘河岳,突然觉得让媳妇下一胎生个小姑娘也不错。

那就十文钱一斤吧。

这些胡萝卜共有八斤,刘河岳让赵掌柜又取了八十文,逗着小姑娘说了两句话,知道他们待会儿还想去牛马市买驴子,便很热心地介绍了牛马市上一个很厚道的卖家。

赵掌柜在旁看得是频频发愣,实在没想到,他们家从来只重利益的东家,也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什么是好心坏心”,刘河岳见那小姑娘已经跟她的家人走远了,才回身说低声发牢骚的掌柜的,“跟那么粉团儿似的小姑娘,你也好意思让她吃亏?”

得,还是我没怜贫惜弱的心。

赵掌柜默默道,嘴上却是很有工作热情:“东家,这家人送来的鸡蛋真是不错,让后厨炒一盘儿您尝尝?”

这边,乐轻悠一边牵着一个哥哥的手,在微寒的春风吹拂下,来到了满是粪便和奇怪味道的牛马市。

说是牛马市,这里交易最多的,还是牛和驴。

光海打听着找到了刘东家说的那个厚道的专门饲养耕牛和拉扯驴子的孙狗儿,牛马市上属于孙狗儿的栅栏摊位不小,其中围着五个半大的牛犊和六个半大的驴子。

听说光海是刘东家介绍来的,孙狗儿本就热情的脸上更加热情了几分,问过他的要求,便转身牵着一头眉心一点白的驴子过来:“这是去年夏天出生的,牙口最好的一个,已经大半岁了,拉车带几个孩子绝对没问题。你如果觉得行,七贯钱,你牵走。”

七贯钱也就是七两银子,着实不便宜。

以前光海自然不会觉得贵,但现在,走踏实路子帮着主子挣了一冬天的钱才挣二十两的光海就觉得贵了。

砍了砍价,最后以六贯三百铜钱的价格,牵走了这个小驴子。

挨着牛马市旁边,就有两年专门卖车板的,进去问了问价钱,中型的车板得一千文,这车板是连轮子都有的,手工也很精细,一千文却是实惠。

光海还是下意识地砍了下价,店家很爽快地就给降下去二百文。

就这样,花了大概七贯钱,驴子和驴子拉的车都有了。

在车店前将车套好,又花三十文在这家店买了个鞭子,光海让四个孩子坐到车上,便赶起新座驾小毛驴,出了镇子东门,直往通向县里的官道去了。

陈家门口,一个提着小篮子的丫鬟驻足看着那个渐渐驶远的驴车,高兴地跑回后院。

“撞见什么喜事了?”陈佩姗慢慢牵出绣绷上的丝线,瞪了眼那个小丫鬟,“你是我身边的人,就不能稳重点,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桑葚买回来了吗?”

“买回来了”,小丫鬟忙把竹篮子放到小姐面前的桌子上,语气还是轻快的,“小姐,不是奴婢不稳重,是我刚才看见方少爷了。”

陈佩姗拨弄着那篮子里黑紫桑葚的手一顿,不耐烦道:“看见他就看见,谁让你巴巴的告诉我?”

说着把篮子往旁边一推,“拿下去洗洗,熟透了的现吃,还有些生的做成桑葚糕。”

小丫鬟本还想说她看见方少爷抱着个小姑娘,看来应该是他的妹妹,小姐想和方少爷做朋友可以从他妹妹那儿入手,但见小姐提起方少爷这么恼,她也不敢多说,提起篮子便悄儿末声地出去了。

“哎呦,小薇,这一大篮子桑葚,得多少钱啊”,厨上的婆子看到这一篮子水灵灵的桑葚啧啧不已,还是初春的时候呢,桑葚都没结呢,叫她们找,可是找不出来的。

小薇笑道:“不值什么,小姐想吃这东西,今天老爷让人起五更去县里卖的菜,县里的大户人家都有暖棚,这些野东西结的多,他们吃不完,可不让下人拿出来卖吗。”

这婆子就道:“那这一篮子也得不少钱吧。”

“还不到一两银子呢”,小薇说得可有可无的,的确,一两银子对于陈家来说真不算钱,“这些桑葚你挑挑,把熟透了的挑出来洗了,我给小姐端去,剩下的都做成桑葚糕。”

被一个小丫鬟指使,婆子没有半点不高兴,提着篮子欢欢喜喜地挑去了。

……

孙狗儿果然是个厚道的,他给挑的这个驴子虽然才刚成年,但跑起来却是十分有力的,小驴子四蹄稳健,在平稳的官道上哒哒生风,不到中午,就载着他们五个人驶进了县城的西城门。

县城比之小镇,更是热闹,小毛驴一驶入县城,映入眼帘的便是各种颜色的旗招,以及在其中来来往往的穿着各色衣服的男人老人女人小孩。

这个时空,除了规定百姓不许着明黄,在其他颜色的使用或是穿着上,并没有什么严格规定。

且这里的染料已经开发得十分丰富,一匹染色布,也不过比灰白色的贵一两银子罢了。

但凡有点家财的人家,一身好衣服还是能有的。

而这种颜色的盛宴,在春天,是最热闹的时候。

换上稍薄春衫的人们,尤其是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们,将鹅黄嫩绿粉红,穿成了一道又一道风景。

光海停下车往后边退了退,让前面的豪华马车先过。

他很懂这行路的规则,那就是无论如何,平民的车不能与富贵人家的车争道,因此绝不会给少爷们找麻烦。

两辆车相错而过时,乐轻悠莫名觉得一股凉气攀到心头。

她往那辆车上看了一眼,却并未看出什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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