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寂静无声,外面的街道小巷却热闹无比。
苏瑾的怒火铺天盖地,刘管事战战兢兢,不敢再说。大丫毕竟年纪小,漱玉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就先带她去了厨房,给她弄了些吃的。
进了厨房,只有两人,大丫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神医,我爹娘都死了!”
漱玉把他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心中酸涩:“你想去京都吗?”
大丫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京都?”
“是的呢,你以后就喊我阿姊,我的家在京都,我让人送你去京都如何?”
“那神医,不,阿姊,你呢?”
漱玉看着院子里,苏瑾满面怒容,郭檠戒备地看着他,心中腾地烧起一团火,不管苏瑾使什么阴谋诡计,她和沧澜山庄之间也该有个了断,她露出一丝笑容:“阿姊还要事情要处理,能这边结束了,阿姊也会回去的。阿姊在京都有一间医馆,我的娘亲性子很好,还有一个师兄......”
大丫吃了点东西,紧绷的身体放松之后人就犯困。
漱玉安排她在自己的卧房睡下,这才重新回到院子里。
昌伯搬了桌椅出来,苏瑾坐在椅子上黑着一张脸。郭檠站在廊下,冷漠地盯着他。
见漱玉出来了,苏瑾冲她抬了抬下巴:“过来坐。”
漱玉撩袍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开门见山:“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苏瑾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看向一旁的刘管事:“沧澜宴那日你在山脚接我!”
刘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抹着眼泪:“大小姐知道您要回来肯定很高兴!”
苏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刘管事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昌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端茶送水。
“我姓申,苏姓是我母姓。”苏瑾声音徐徐,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无法温暖他:“申枞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出自蓝田郡苏氏,但是因为生下患有眼疾的我,被我父亲所弃,后来郁郁寡欢而亡。因为身患眼疾,虽然我是沧澜山庄的少主,但是过得连一个奴婢都不如。沧澜山庄不养废物,因为我是一个废物,所以理所应当地被遗弃。”
听到眼疾两个字,漱玉的身体突然紧绷,十几年前,她被困在沧澜山庄小小的宅院里,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两人常常隔着墙壁说话。那个时候漱玉总是一个人,会说的话寥寥无几,但是与那个患有眼疾的男孩说了很多话之后,自己的灵智也渐渐开了,不再只把自己当成一味药。
后来那堵墙中间有一块砖头松动了,他们能看到对方了,说的话更多了。原来男孩的眼睛看不到,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但是他的嗅觉非常灵敏。
“后来萧霆攻入沧澜山庄,我的父亲、兄弟姊妹死了很多,我以为患有眼疾,一向住得偏僻,反而躲过了一劫,而因为机缘巧合,我的眼睛也痊愈了。当时大小姐在外游历,回来发现庄子里的惨状,便发誓要重振山庄。我当时年少,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就下山拜师学艺,学成之后就去了京都。”苏瑾的话没有说完,他去京都是要报仇的,虽然那个人已经成为了九五至尊,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报仇的念头。
漱玉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当初她刚过及笄,申枞高兴不已,百年之后终于又出了一位药女,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知道那个小男孩患有眼疾,就收集了一小罐泪水留给了他。他说的机缘巧合,应该就是那一小罐泪水,她仔细地盯着苏瑾瞧了瞧,的确和当初的那个小男孩有几分相似,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至少可以证明苏瑾没有坑害自己。
但是那些毕竟是他的家人,她不错眼地盯着他的脸:“你应该知道我和郭檠去沧澜山庄要做什么!”
苏瑾眼神黯淡:“不管你们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本来就是沧澜山庄对不起你们。”
看他低垂眉眼,漱玉莫名就想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小男孩,他有眼疾,终日和自己一样只能呆在院子里,他当时还养了一只鸟,据说那只鸟是被母鸟从树上扔下来的,她脑中一个激灵,十几年前的那只小鸟,不会就是金翅吧。
但是隔着十几年的时光,人心易变,自己也改头换面了,既遇故人,不必相认,她微微点头:“你明白就行!”
苏瑾郑重地承诺:“其实你不必想着和沧澜山庄同归于尽,我一定会让大小姐撤销对你的追杀令。还有郭檠,我一定帮你找到你妹妹。”
对于他的承诺,漱玉持怀疑态度,但是没有他,他们也上不了沧澜山庄,只有进了沧澜山庄,她才有资格和那位大小姐谈条件。他们上沧澜山庄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不能带大丫去,但是留大丫在这个地方,万一他们出了意外,大丫说不定又会落入净土宗那帮人手中,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开口了:“你能找人帮我把大丫送去京都吗?”
苏瑾思考了一会才点头:“我收到了云雀的传信,他已经从牢狱中出来了,正在往邕州来。如果你放心的话,我让云雀送大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这里,漱玉没有可以托付的人,自己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自然能护着大丫,万一呢,万一此行不能善终,总该给大丫找个容身之地,送入京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此时,京都的天已经晴了好些天,街上挂满了大红灯笼,不时就会噼里啪啦响起一阵鞭炮声。
与坊市间的热闹相比,禁中的气氛就有些凝重。
萧霆立在兴庆宫中,一张脸冷若冰霜,他看向跪在面前的黑衣男子:“朕说过,找,找不到鹤拓王,你们提头来见。”
黑衣男子是萧霆的暗卫,当初蒙夜酆领着骁骑卫前往岭南去剿灭沧澜山庄时,萧霆安排了一队暗卫随行,就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哪里知道,蒙夜酆一行人进了岭南地界就没有了消息,随性的暗卫也没有继续传消息回来,他赶紧派身边的暗卫去找,一波一波的暗卫派出去,竟然都找不到蒙夜酆的踪迹。
暗十单膝跪地,低垂头颅:“臣有辱使命,请陛下责罚!”
萧霆大手一挥,就要下令,突然一个倩影出现在了门口。
李洛娘一身素衣,如墨的发丝披散在脑后,一张脸素面朝天,却美得惊心动魄,她睁着一双如琥珀一样的眼睛,嘴角是娇俏的笑意,扬了扬手上的食盒:“陛下,臣妾刚做了菌汤,您要不要尝一尝。”
一身素衣的李洛娘,行走间摇曳生姿,腰间一个针脚凌乱的荷包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看着这样的她,萧霆恍惚了,似乎看到那个从来只出现在梦中的人,第一次见到李洛娘时,他就错认了她,后来在心中嗤笑自己,那个人死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洛娘与她有六分相似,她们一样善于烹饪,却不善于女红,而李洛娘最擅长的竟然是药膳,所以才被安排到了御膳房,身上竟然也有所有似无的药香。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聊甚于无,萧霆就封了她为美人,位份不算高,但是能行走兴庆宫。
李洛娘一跃成为宫中最得宠的妃子,她却并不耀武扬威,整日只待在御膳房给萧霆做药膳。
看到她,萧霆的怒气散去了一些,冲暗十不耐烦地一挥手:“去领十鞭。”
见暗十退下了,李洛娘才欢喜地进了大殿,献宝般地从食盒里拿出菌汤,端到萧霆的面前:“陛下,您尝尝,这菌是我先炮制过的,里面还放了不少药材,很香。”
看着那碗菌汤,萧霆又想起了漱玉,她最拿手的是鸡汤,也会在里面放入一些药材,偶尔在山中扎营,她会自己去采些菌类放在汤中,也是这样端到自己的面前。
萧霆没有接那碗汤,反而盯着李洛娘的脸瞧。
李洛娘一脸懵懂地看着萧霆,眼中似有不解:“陛下!”
他瞧了半晌,突然伸手把她脸颊旁的头发拢到耳后:“朕想喝一碗菌菇鸡汤,不麻烦你吧?”
李洛娘脊背一凉,赶紧露出一个笑容:“不麻烦,臣妾现在就去。”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
李洛娘赶紧收拾了食盒,脚步慌乱地出了兴庆宫。人人都道她独得陛下恩宠,只有她知道,自己只是萧霆的一个玩物,一个像漱玉娘子的玩物。
就是成了他的玩物,她的信件可以送去岭南了,也能给爹爹他们送银子送衣物,所以姑母说的没有错,只要靠近他就能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
菌菇鸡汤!姑母不是说他不吃荤腥吗?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而改变了吗?她心中欢喜,萧霆越看重她,她就能爬得更高,直到,这世间再也无人能欺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