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至北,过了淮水之后天气依旧炎热,明明已经十月了,路上行人还着单衣,汗流浃背。
征战上百年,官道早就破烂不堪,朝廷已经尽力在修了,但是疆土辽阔,完善官道和驿馆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一间茶寮落在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商人、行人都会经过此处。官道上黄土飞扬,两骑奔驰而来,在茶寮里歇脚的人纷纷抬头去看,当先一位公子,身姿修长,穿一身檀色的劲装,容貌美艳,一双丹凤眼轻轻一瞪,就如那能摄人心魄的狐妖一般。
苏瑾当先跳下马,随意把缰绳一丢,甩着马鞭就进了茶寮:“掌柜的,好吃好的都上上来!”
漱玉穿一件栗色的劲装,皮肤被涂成姜黄色,又调整了眉色和唇色,她身体消瘦,头发高高竖起,乍看之下,就像是一位书童,她拎着两个包袱随着苏瑾进了茶寮。
苏瑾的容貌太过出色,易容过的漱玉在他旁边就像端茶倒水的侍从。
苏瑾也的确把她当侍从使唤:“长没长眼色啊,还不给爷倒茶!”
漱玉忙顺从地放下包袱,拎起一层茶垢的茶壶给他斟茶。
苏瑾却不满意:“你把这茶壶清洗干净,重新泡壶茶来。”
经营茶寮的是一对老夫妻,听了他的呵斥,那老妇人赶紧上前:“公子,放着我来,放着我来。”
漱玉淡淡地看了苏瑾一眼,手就要伸向腰间的荷包。
苏瑾立刻变色,赶紧用手拦住那妇人:“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墨玉,来坐!”
漱玉一撩衣角,缓缓坐下,接了苏瑾递给来的茶,脸色总是淡淡的。他们一路南下,因为官道破败,不得不绕路远行,走了一个多月才刚过淮水。
这时一声悠扬的笛声传来,本来在茶寮中安静喝茶的众人都抬目看去。经营茶寮的那对老夫妻更是直接出了茶寮,跪在一旁,一直说着阿弥陀佛。
只见一辆罩着白色纱幕的马车从北往南行来,前后全部是穿白衣的女子,当先一人立在车架出吹着笛子,路上的行人见到她们,要么是束手而立,要么是跪地磕头。
苏瑾微微抬头看去,似有不解:“这是哪家送葬吗?怎么俱是着白衣?”
“客官不可妄言,此乃净土宗的使君!”直到那辆白色马车行远了,那对老夫妻才转身回了茶寮,听到苏瑾的话,赶紧上前解释:“净土宗的使君都是替佛祖行善事之人,今年从春日开始就少雨,庄稼欠收,不是使君们四处赈灾发粮,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呢。”
“南方会缺雨?”
老老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已经将近七个月了就下了两场小雨,我们两老不是这间茶寮早就饿死了。”
今年京都的雨倒是下得多,竟不知道南方这么缺水,苏瑾眉头紧皱:“既然受了旱灾,怎无灾民前往京都?”
“往北方去有什么用?京都人难道会让难民进城吗?”老汉瘪了瘪嘴:“使君让难民去岭南,说岭南多雨多地,只要去了岭南就能领一年的口粮,来年收成了,只用上缴五成。”
漱玉和苏瑾对视一眼,难怪灾情没有传至京都,原来灾民都有了领路人。
岭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沧澜山庄有没有关系?
两个人没有说话,径直喝了一壶茶,吃了两个白面馒头就着咸菜就上路了,干旱、缺粮,茶寮里也无甚好东西。
两匹马速度很快,一会就追上了那群穿白衣的人,路过那辆马车时,苏瑾本能地侧头看了一眼,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开了窗牖上的白色纱幕,露出一张圣洁慈悲的脸,可是,在看到脸的那一刻,他紧紧地捏了捏缰绳,用力挥动马鞭:“驾!”
此时坐在马车上的女子,眼神一瞬间就变冷了,她轻轻扯了扯窗牖旁的细绳,一阵铃铛声响起,本来站在车架上吹笛的女子收了笛子附身进了马车:“使君,有何吩咐?”
“刚刚经过的两个人,处理掉!”女子一张圆润洁白的脸,眉心一点红痣,明明是一张菩萨脸,却说着阎王话。
“是!”
漱玉不知道苏瑾为何像发疯了一样挥动马鞭,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跟随,直到行至分叉处,苏瑾竟然毫不犹豫地往西而行。
“苏瑾,路走错了!”
苏瑾却吁停马,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知道刚刚坐在马车里的人是谁吗?”
“沫楹!”
“谁?”漱玉一脸茫然。
苏瑾十分焦急:“天香楼的花魁沫楹。”
说起天香楼的花魁,估计就没有京都人是不知道的,想当初鹤拓王就是因为她和李去秽在御街上竞马,鹤拓王因为差点因为闯入皇城被御林军射死,还是漱玉亲手救活他的。
漱玉微微抬眉:“怎么是她?”
“她刚刚也看到我了,我以前也是天香楼的常客,她肯定认出了我。虽然她改变了装扮,但是我的眼睛多毒啊,我一眼也就认出她了。”
“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啊,既然是熟人,打个招呼也是可以的。”
“打什么招呼。”苏瑾后背一阵发凉:“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杀气。”
“疯了吧,她为什么要杀你?”
“我看她现在成了那个什么宗的使君,挺威风的,肯定不愿别人知道她以前当过花魁。哎呀,天香楼不是说她被人赎身了吗?”苏瑾拉着缰绳转圈圈:“听我的,我们,我们先往西绕一段,也能去沧澜山庄,你放心,就算误了沧澜宴,我也能带你进去。”
既然苏瑾这么说了,漱玉自然是听他的,他们这一路都是苏瑾在安排,也非常的顺畅。
“如果带了金翅来,就不怕他们了。”苏瑾挥动着马鞭狠狠地说道。
“我也想问你的,为什么不能带金翅来?”金翅的战斗力她可是见过的。
“沧澜山庄的触手遍布岭南,金翅进了岭南就不是我的了。”
漱玉笑着说:“它现在好像已经不是你的了。”
“哼!”
漱玉看着苏瑾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匿,原来沧澜山庄的势力恐怖如斯,上辈子自己被困在一方天地里,亲眼见证了沧澜山庄的覆灭,原来,当时并不是沧澜山庄弱小,而是萧霆太过恐怖。
如今没有萧霆的遏制,沧澜山庄竟然扩张自此,整个岭南都被他们渗透了,这次,即使她进了沧澜山庄,能不能全身而退犹未可知,但是,她与沧澜山庄之间本就是死局,不是他死就是她死,她没得选,与其终日生活在恐惧和危险之中,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两个人行到天黑,终于看到了可以落脚的驿站,天下初定,各处驿站勉强建了起来,但是驿站的俸禄、粮草都是一笔开销,朝廷拿不出来,就让驿站自己经营,可以接待来往的路人,不必拘泥于官身。驿站毕竟是官家处所,住起来总比客栈安全一些,倒是不缺生意。
两人到时,驿站只剩下最后一间客房。这一路上两人风餐露宿,也不在乎这些,吃了一顿便饭,叫了两盆热水,随意洗了洗就躺下睡觉。
自然是漱玉睡床上,苏瑾睡地上,索性这天气热得诡异,倒也不担心着凉,就算着凉了,身边跟着一个神医,也无需太过担心。
山间荒凉,宾客们早早就睡下了,驿站年久失修,木头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能听到隔壁的鼾声。
苏瑾翻来覆去睡不着,嘟囔道:“还不如睡在荒山野岭呢。”
漱玉被他吵得也睡不着:“荒山野岭你又说蚊虫多。”
“有你在,哪有什么蚊虫。”
漱玉也发现了,自己在的地方少蚊虫鼠蚁。苏瑾以为她身上带着什么驱虫的药,其实不然,只是因为她是毒物之神,蛇虫往往比人类更敏锐,所以对她避之不及。
“你给我点点安眠香吧。”苏瑾实在睡不着。
“你不是说要警醒些那个花魁吗?安眠香用了你可就警醒不了了。”
苏瑾看了看躺在床上漱玉,也不能指望一个弱女子,叹了一口气,用手捂住耳朵:“行了,睡吧!”
或许是白日里太过辛苦,两人不一会就睡着了。
睡梦中,漱玉闻到一阵异香,突然睁开眼,黑暗中,房门已经被撬开了,她看见两个身影潜了进来,去看苏瑾,竟然睡得一动不动,一路上不都是吹嘘自己的功夫,什么飞檐走壁、武功盖世、神出鬼没,可是现在刺客的剑都要架到他的脖子上了,他却睡得打鼾。
靠人不如靠己。
银针已经到了自己的手指间,只要那两人到了身边,她就能出其不意。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苏瑾死,眼见着其中一人剑就要朝苏瑾的心脏刺下去,她直接甩出银针,朝那两人射去。
那人举着剑的手一滞,与同伴一同转身看向漱玉。
漱玉已经从床上坐起身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其中一个人笑了一声:“怎么?对我们用毒?我们可是用毒的祖宗!”
漱玉骇然,那两个人中了毒竟然不倒地,这针上的毒虽不至死,但也能让人昏迷。她心中警铃大作,银针是她最后的武器,难不成她还未走进沧澜山庄就要命丧此处了?
她偷偷地摸放在枕头下的匕首,与长剑相比,匕首毫无胜算,但是她还有自己,她的血能伤人。
她紧盯着那两人,眼见着两人就要扑上来,她心一横,就要用匕首割伤手臂,此时,黑暗中出现一柄大刀,那两个刺客人头落地,滚落在床边。
看着这一幕,漱玉的脸变得惨白,匕首停滞在空中,只见一人提着滴血的大刀立在她的床边,如从地狱中钻出来的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