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范琪君看着手上拿着的字条,难得失了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手掌,将纸条揉的不成样子。
“果然都是未开化的蛮族,齐心协力没他们的份,背后捅刀子一流倒是使得得心应手。我才不过离开边境几个月,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向宏正帝那个老匹夫示好了。”
范琪君嘲讽地说:“呵,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真以为那老匹夫会答应他的求亲吗?真是愚不可及!”
属下不敢吱声,静静的等着范琪君发完火。
范琪君发泄了一通,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将自己的火气压下去,此时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占堆达瓦入京的事。
宏正帝不会嫁女儿是一回事,两边能不能谈成和谈又是另一回事。范琪君相信,以宏正帝的能耐,他还真有可能可以在不和亲的情况下,与戎狄部达成永世交好的约定。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去,用最快的渠道,传信凉州,让他们给我截下占堆达瓦,必要时候,这条命令高于其他一切。”
属下迟疑了一下,问到:“包括截杀谢灵均一行吗?”
范琪君狠狠咬牙:“……包括!”
截杀谢灵均本就是怕他们查出凉州是他的人,从而破坏了他的大计,谁知现在竟然杀出一个占堆达瓦,比之前者威胁性更大。哪怕范琪君截杀谢灵均不止出于理性,还出自私心,他此时也不得不压下这个私心。
戎、狄!这两个字在范琪君唇齿间囫囵转了两边,他恨的直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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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戎狄使节的突然造访,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不仅是范琪君的。
但在忙碌的安阳城里,却也给了旬玙一丝喘息的机会。
原本的日子里,她不断的接到来自许多不同身份、地位、性别的人给她带的话。
“马上就是见面的日子了。”
“请您耐心等待。”
“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您的人。”
等等等等,这些话的主人小心的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到秘密的用词,但却像是一个苍蝇一样,无孔不入的徘徊在旬玙的身边。
旬玙不堪其扰,银绣几个也急的不行。
他们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了上峰,甚至连宋嬷嬷都暗暗给太后递了消息,但是幕后之人像是早有准备,每次都能准确的扫清尾巴,躲开前来搜查探听的人。
宏正帝原本就因为戎狄还有凉州的事头疼不已,现下竟又多了旬玙这一桩事,烦躁之情溢于言表。
但对他而言,最让他难以接受的,不是事情都挤在了一起,而是这些事情所代表的、在他掌控的大安境内,甚至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个人,竟然可以脱离他的控制做出这么多的事情。
这是一个帝王所不能容忍的。
“叫他们暗中排查整座安阳城,三日之内,我要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在搅弄风雨。”宏正帝怒极的时候,反而是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却让人想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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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琪君何尝不知道他的行为会彻底惹毛宏正帝呢?可他也别无他法了。
比起自己暴露,他此时有更需要保密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竭尽全力的将宏正帝的目光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然后铺好路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那些替死鬼给一一丢出去。
宏正帝受到暗卫统领汇报的时候,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就用这个来敷衍朕?”
暗卫统领额头留下豆大的汗,他自知这次任务完成的实在不妥,但对方真的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人,他出动了手下所有的人调查,最后查出来的结果,让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完全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
宏正帝道:“蓟国公府、丞相府、兵部尚书、户部侍郎……我大安重臣一半以上都与此事有关,你是想让朕相信这件事吗?”
暗卫统领交上来的奏报上面,写明了他们这三天来查出的东西,几乎每一条线索查到最后,都会分散到安阳城各个权贵、高官的家中。
今天是显示蓟国公府有人参与策划了绑架旬玙的事情,明天又是兵书尚书府有人悄悄将北边的消息传递给不知道什么人。
涉案人数之多,涉及事情范围之广,远远不是正常人能够铺开的势力网。
这只能说明,对方早就有所防备,将自己的老鼠尾巴藏的严严实实的。
暗卫统领在受到这份奏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今日进宫汇报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了。
在他统辖的暗卫监视下,安阳城的防卫竟然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
今日不管这个势力网是真,还是假,他都难逃其咎。
是真的,说明有人瞒天过海在大安的都城拥有了一股足以撼动皇权的势力,暗卫统领的过错就不只是渎职这么简单了。
是假的,那就是他能力不行,被这么一个人耍得团团转。相较而言,竟然还不算什么大事了。
“来人呐。”宏正帝提高了声音叫人,暗卫统领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来了。
“老奴在。”沉重的殿门被打开了,一阵急促拖沓的脚步声后,内监总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宏正帝威严冰冷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将他压下去,择日处置,令副统领即日起代管统领一职。”
“是。”内监总管一挥手中拂尘,便有一直关注殿内的侍卫进门,将暗卫统领带了下去。
暗卫统领好不反抗的被拖走,整个人已经放弃了。
至少,他想到,至少陛下没有追究他家人的意思,方才从头到尾也只提到了他一个人。
这令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安慰的。
给宏正帝做事,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家里人,暗卫们不畏死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从小接受这方面的训练,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知道,宏正帝会保证他们家人的安全。
哪怕自己死在了任务里,宏正帝也会确保他们衣食无忧。
而宏正帝是没有规定说不许暗卫成亲的,许多暗卫长大后,都各自婚配。
他们的成亲对象虽不拘一定得是暗卫系统里的人,但体系外的人如果要与之婚配,是要经过严格的背景调查、户籍审核这些内容的。
暗卫成亲后,也不被允许透露自己的身份及任务内容。所以其实很多暗卫都会选择内部解决。
暗卫统领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之一,她亦是被朝廷收养的孤女,接受暗卫的训练长大,后来嫁给了暗卫统领,但还是有在出任务。
只是她与暗卫统领育有一女,女儿还小,平日里多由部门里宏正帝专门派来照顾他们的人来看管。
暗卫统领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女儿了,索性宏正帝没有要迁怒孩子的意思,这好歹给了暗卫统领安心赴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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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琪君手再长也伸不进宏正帝的暗卫里面,是以暗卫之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但是他猜得出,负责与他斗法的那个人会是什么下场。
当他确定自己之前埋的所有线索都被人查了个底朝天之后,他就自得意满的喝起了茶水,用起了点心。
将手中的茶水倒在地上:“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送你上路。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范琪君笑了一声。
“公子。”小厮进来汇报,“盯着琅嬛阁的人,有消息了。”
琅嬛阁,是旬玙的那间小牙刷铺子,范琪君沉思片刻:“让他进来。”
一个人进门跪在了范琪君的面前,如果有琅嬛阁的人瞧见,一定可以认出,这个人就是家住铺子后面的小六子。
小六子:“属下见过主人。”
范琪君:“有什么消息了。”
小六子:“回主人的话,属下探听到琅嬛阁的那位沙二,最近刚出城了,还带上了琅嬛阁里的大部分护卫。”
范琪君奇怪道:“你确定?”
小六子斩钉截铁的回答:“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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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小六子如往常一样,在跟琅嬛阁的伙计插科打屁。
他的身份是铺子后边一家大户人家的长工,时常会出入南水巷。
因为没有几个钱,所以即便对牙刷感兴趣,他也不敢直接进铺子门,最后决定转而跟铺子里的伙计搞好关系,顺带着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个身份和心理都很普通,所以琅嬛阁的人没有对他产生疑心,小六子就凭借着跟他们聊天的关系逐渐混了个眼熟。
“哎,今儿怎么没见着沙二哥啊。”小六子拿着把瓜子儿,斜靠在琅嬛阁后门的墙上,跟店里一个关系还不错的伙计聊天摸鱼。
说话间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还作势向屋子里探头看了看。
伙计手里也有一把瓜子,闻言一挥手说:“二哥不在,他带着手下人出城回家去了。”
小六子:“那王哥呢?”
“回去了。”
“五哥呢?”
“也回去了。”
小六子一问好几个人,收到的回复都是一起出城回家了。
小六子调笑到:“该不会整个铺子只剩你一个没回家了吧?”
伙计“呸呸呸”啐他两声:“我也说回家的好吗,只不过我家就在城里,才留下我看铺子的。而且铺子里咱屠掌柜还在呢,哪儿就只剩我了?”
小六子笑他这是自己安慰自己,但心里却十分冷静的从刚才的那番对话里提取出了自己需要的所有信息。
琅嬛阁有大动作,铺子里大部分壮丁都出城回家了,现在只剩一个老迈的屠掌柜和一个伙计看店。
范琪君听完他的汇报,沉思良久。
“旬玙……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错,范琪君查过琅嬛阁,即便旬玙跟宋嬷嬷行事隐秘,但凭借着范琪君的信息网,他还是查出了琅嬛阁真正的主人,就是旬玙。
即便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有了酱油铺子这么一个摇钱树还要去经营一个小小的牙刷铺,但这不妨碍他将这个铺子,当做是另一个收集信息的来源。
就跟他收集到兵部尚书家的消息是一样的。
这样虽然繁琐复杂,但却极易脱身,不容易被人查到自己头上,就像暗卫统领一样。
范琪君左思右想,不知道旬玙想要做什么。
将大批青年壮力调走,店里反而不留什么人,就好像有比店铺更重要的东西需要这群壮力去保护一样。
范琪君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他们是哪天出城的?”
小六子回:“初七那天。”
初七……范琪君喃喃地念了两遍:“是谢灵均他们出发去凉州的那天。”
也是他手下截杀宁尧的那批人,任务失败的那天。
“叫柳大过来。”
柳大就是负责截杀宁尧的那批人的首领,那次任务失败后,他就被切去了一根手指,罚为苦力,专门做那些送死的任务。
这些任务不像其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保证生命安全的措施,能不能活全都看自己。
柳大毕竟是个能做到小头领的人,他去做了“苦力”这么久,虽然弄得遍体鳞伤,但居然还活着。
被范琪君召唤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此脱离苦力,就要看他等会儿的表现了。
范琪君看着脚下那个邋遢、疲惫,满身伤痕的男人:“初七那日,是不是就是宁尧进了安阳城后,你们把他跟宁婉月弄丢的日子。”
柳大听到范琪君又提起了这件事,浑身止不住发抖地回答道:“……是。”
“再说一遍,是怎么弄丢的。”
柳大回忆起了那天的事情:“那日宁尧回到了安阳城就直接去了谢府,我等没能在城外解决他,便决定等他从丞相府出来,谢灵均离开安阳之后,再对他下手。”
“可是谁知道,他回了宁府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我们的人觉得不对劲,便悄悄溜了进去查探,发现宁府所有人都很正常,只除了宁尧跟宁婉月两个主人不见了踪影。”
“而后我们搜寻了整座宁府,甚至连谢府都冒险进去看过了,依旧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就此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