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
大将军府正堂内,费祎审批完最后一份公文,收起笔轻轻置于砚台之上。
自从大司马蒋琬病重返回成都养病以来,尚书令费祎便升任大将军,领益州牧加录尚书事,一跃成为汉国军政界的一把手。
不过他的执政理念相对保守,如果说蒋琬的风格还被“武侯遗志”有所影响的话,那费祎可以说是“百毒不侵”。
当然,孰对孰错众说纷纭,费祎从不理会这些,但他却始终躲不掉某些人的步步相逼。
“费公,镇西大将军求见。”将军府署吏走进来禀道。
费祎的表情无甚变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无奈道:“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姜维进入府堂来到了费祎面前。
费祎平静地说道:“我今日便要回成都了,如果伯约是有什么事要启奏陛下的话,我可代劳。”
姜维愣了一下,当年蒋琬执政时期,就算没真正发动过大规模北伐战争,可好歹人家官署就安在汉中,这也是个态度嘛。
可费祎倒好,来汉中只是走走形式,而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成都。
尽管心里不爽,但姜维还是想以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对方。
“大将军,曹魏中军倾巢而出南下攻吴,此乃我收复凉州的大好时机啊!据报......”
面对姜维的滔滔不绝,费祎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还有些昏昏欲睡,时不时地淡淡吐出一个字:“哦。”
姜维显然没太理解费祎的情绪,依然在大声说着:
“此番魏国大将军夏侯献、司空王凌、骠骑大将军张合三员大将都带兵离开了洛阳。
“我们若出其不意,兵发陇右,魏国很难反应过来。就算魏国要救陇右,想必也无力派兵支援。”
听姜维说了半天,费祎终于开口:
“嗯.....夏侯献、王凌等人确实不在洛阳,可伯约别莫要忘了,洛阳还有司马懿和秦朗两位辅政大臣。”
“大将军勿虑。”
姜维似乎是早有腹稿,道:“司马懿在魏国朝堂的影响力日渐衰微,否则此役他怎么没在伐吴统帅的名单里呢?”
“他自从在荆州回朝做官后便再未染指过兵权,如今曹魏宗室主政,兵权在握,想必司马懿是没有机会的。”
“而那秦朗更是不足为虑,无论是战略部署还是阵前斗法,我都不惧他。”
“何况魏国中军尽出,即便洛阳真的派兵来援,能有多少兵马?”
不得不说,姜维的一番言论还真有几分道理,要是换作旁人还真要被他说动了。
费祎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自武侯北伐以来,我大汉国力日渐凋敝,百姓苦不堪言。”
“即使夺下了凉州又能怎样?等魏吴战争结束,我们便会迎来魏国滔滔不绝的复仇大军。”
“伯约啊。”费祎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中素有大志,又在武侯身边侍奉多年,可有些事不能强求啊。”
“依我看来,北伐是一项高风险、低回报的军事行动,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敌强我弱的态势,只会白白消耗国力,得不偿失。”
“当此之际,应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闻言,姜维脸色变得难看,心中失落万千。
该死啊,为什么蒋公偏偏这个时候病重啊。
如果蒋公在此,他岂会坐失良机啊!
记得在数年前,蒋琬在“三郡攻略”被否定后,跟姜维逐步规划了“凉州方案”。
凉州不仅是一块优质的产马地,更是出产良将劲卒。
昔日的马超、今日的姜维皆是凉州人士。
控制陇西对于大汉猛将凋零殆尽、军队将士青黄不接的情况是一种极大的缓解。
同时居高临下威胁关中平原,随时可以控制长安,直逼河洛,实现丞相乃至大汉多年以来的夙愿。
当时皇帝刘禅批准了这个方案,遂加封姜维为镇西大将军,同时遥领凉州牧。
而大司马蒋琬本人,也将大本营移往涪城以为接应。
可就在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时,蒋琬却突然病重。
从此,一国军政的主宰换成了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
“大将军,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姜维试图再努努力,但费祎依然摇着头说道:“不如,伯约回成都问问大司马的意思?”
“这....”姜维无语,这一来一往早已错失战机,况且蒋琬既已卸任,即便他真能说动费祎,他也不会去插手这种大事的决策。
“那...不打凉州,去打东三郡如何?”姜维话刚说出口,便觉得没什么意义。
当年蒋琬主张顺汉水而下攻三郡时,朝中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费祎,而且现在汉水根本无法通航。
就在他呆呆站在原地,寻思着再用什么方法说动费祎时,只见费祎从身后木架上拿来几封信。
“看看吧,这是靖安司传回来的密报。”
姜维一边看,耳边一边传来费祎的述说:
“魏国镇西将军夏侯霸亲镇长安,又派出心腹将领在武功、陈仓驻守。”
“雍州刺史邓艾已率军在襄武屯住。”
“而三郡方面,征南将军王昶此役只派了新城太守州泰出征,其余上庸、新兴等地的守军不仅纹丝未动,甚至还加固了城池。”
“人家早有防备,岂能让我们趁虚而入?”
话到此处,费祎都觉得口干舌燥,他拿起茶碗抿了一口,随口嘟囔了一句:“啧,有点凉了。”
殊不知比起这茶水,此刻更凉的是姜维的心。
费祎微微抬起眼帘看了一对方,心说这下总该老实一些了吧。
然而他想错了,他不知姜维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服输、不认命的基因。
“费公!”姜维的语气很是诚恳。
“狄道、羌中一带还有许多胡人聚落,我认为我们在休养生息的同时也需更多人力来进行耕种。”
“不如就给我八千士兵,我帮你带回两倍的屯民。”
费祎有些无奈,他这回是真切感受到了姜维的难缠。
而且对方连称呼都变了,弄得他都不好意思再拒绝。
只见他挠了挠眉毛,讨价还价道:“八千太多了。”
“七千!”姜维赶忙道。
“五千。”费祎道。
“六千吧!”姜维又一次试着争取。
“四千。”
这一次,费祎的语气不容置疑。
姜维眼看着越叫越少,便终于妥协,随后拱手道:“四千就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