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殿主后,南崖再次进入自在地。
破败和狼藉。
这是满目疮痍的世界,只有废墟。
谁也不会相信,这是属于一位修士的自在地。它本应该是纯净和梦幻的代言词,可南崖的自在地却充斥、弥漫着诡异的气息,阴冷的风是她那破碎内心的写照。
眼前的泥巴小径上,有许多杂乱且巨大的脚印,脚印一直延伸向幽暗的森林中,青蓝的雾气缓慢潆洄,看起来沉重异常,给人带来强烈的不真实感。
南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以前觉得仙落离自己那么遥远,可越是遥远的事,越容易在不经意间来到眼前,静悄悄地。
她垂下眼帘,顺着脚印往森林深处走去。
这泥巴路,曾由华美的大理石铺设,如今早就被那东西捣碎销毁,迟早有一天,就连这条小道也会成为狂乱肆虐下的废土,两旁的树木散发着紫红微光,就像镀上了一层没有光泽的金属,明暗的分野不再清晰。
“呼……呼……”
远远地,南崖已经能听到它沉重的呼吸了。
还有铁链的声音。
它被神识炼化的铁链束缚。
铁链被拖动在泥土里,发出“咝咝”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就变成“铛铛”的响声了,这就意味着它开始移动,从泥地走进了本该属于南崖的心灵圣殿之中。
忽然,一个哼唱的声音从殿内徘徊而出,沉闷、哀伤、幽怨……
那就是南崖的心魔。
南崖和普通修士是不同的,她是元婴境修士,但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天生的元婴境。
仙界存在一小部分这样的修士,他们出生时即是五灵根、元婴境,他们一般被人们称为“天人”。
南崖就是天人。
她不需要经历任何修行,就能达到大多数人永世无法企及的元婴境。
这是天赋,同时也是一种诅咒。
她逃不过“天人五衰”。
相比普通修士的仙落,天人的五衰是更加漫长、更加痛苦的过程,衰落会从精神领域最先开始,直观表现就是自在地内出现不可挽回的衰败景象,随着五衰进程加剧,心魔就会慢慢具象化,开始践踏和撕裂精神,使天人置身于长达几十年甚至百年的痛苦,不可自拔;精神崩溃后,肉体也会逐渐开始崩塌,将变成集世间丑恶为一身的脓物——这样的丑恶,是任何一个以高洁自居的天人都无法接受的过程。
南崖亦是如此。
她害怕那一天到来,而那一天迟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斩杀心魔,她还能活一百五十年——殿主这句话说的没错,但他却特意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一百五十年间她只能与腐朽糜烂为伍,变成人人作呕的可怕怪物。
她决不能等到那天到来,任凭死亡寄居和宰割。
因此,她已经做好决定,一定要斩杀心魔。
“殿主的建议,可是一点都没用啊。”
她苦笑着,手从青蓝色宽大的道袍里伸出,乌丝散披,慢慢走近散发腐臭的浓雾,厌恶地皱起眉头。
铁链敲响的声音还在继续,它到底能走多远?铁链还能拴住多久?一旦铁链断裂,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大限将至了?
南崖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
她现在可以回头,老实安分地度过余生。
或者,依旧不知死活地挑战心魔,将自在地内所有的痛苦和黑暗全部消灭。
过了森林,就豁然开朗,一阵泛着鱼腥臭的海浪顿时打了过来,南崖矗立在岸边,静静凝望远处山峦的剪影。
心魔就是在那里诞生的。
它如今就栖居在那里,深黑的、充满污秽的海水淹没了周围的大陆。
那曾是一座高山,是南崖引以为豪的自在地的中心。现在成了孤岛。
黑云压城,腐草飘荡,波浪不知疲倦地扑打水岸,水花在碎裂的同时,散逸令人眩晕的恶臭,那种臭味仿佛容纳了南崖这一生中所有的不快、痛苦和伤心,浪涛的每一次巨响,都令她神魂震颤,绝望恸哭!
海,本该是辽阔澄远的,可眼前这座腐烂的海,却是像沼泽泥潭般臃肿膨胀。肥大的海面缓缓蠕动,底下似乎潜藏着一头巨大的妖魔,搅浑了自在地的一切事物。
心魔感应到自己的“主人”又一次靠近。
它发出低沉地嚎叫,这是自满和鄙夷的嚎叫,它在蚕食南崖的心智。
南崖皱紧眉头,脑袋里像是灌满了锋利的刀片,脉搏跳动一次,大脑皮层就传出一次剧痛。我根本不可能战胜它。她绝望地望着大海。
但绝望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她张大双眸,调动身体所有的力量。
举手,握掌,海浪开。
昏沉的水,分列两边,一道直达心魔的路出现了。
它发出更加狂妄地吼叫,巨大无比的黑色身影躁动地甩起铁链,铁链撞击石壁,撕开粉末,火化迸射。
海水仿佛有了生命,在震耳欲聋的敲响声中,发出剧烈无比的颤抖,波涛汹涌的海水在道路两旁如妖蛇般吐出暗红的信子。
自在地变得更加暗了,狰狞的黛绿从奔流的猛浪底部涌出。
南崖走向心魔,掌心逐渐升腾一股强大的气流,气流化成剑,握在手中。
浪花像鱼鳞,层层叠进,铺天盖地。
南崖走到半途,突然停下脚步。
“有人来找我了。”
——她如释重负,说出了这句话。
她有借口能逃走了。
很快,她的精神暂时退出自在地。
海潮顿时坠落。
南崖睁开双眼,用神识扫描周围,感应到有修士正快步上山赶来雾衍殿。
没过多久,那个人就出现在南崖面前,是络日城修士叶一月。
叶一月身旁还跟着一个人,南崖依稀记得她叫魏以薇,前段时间在下界遭到妖魔袭击,被人救了回来。
南崖擦掉额头的汗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冷静地问道:“有什么事?”
叶一月说道:“魏以薇方才告诉我,她亲眼看到吴三界死了!”
魏以薇怕叶师叔表达得不清楚,立刻追上解释:“我们在下界被镰袭击了,他割断了吴三界的头,吴三界已经死了!可、可他……”
她害怕地全身发抖,脸色惨白。
“可他背着我回到了雾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