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吧,外面的风很大。”朴越说道。
自从来到仙界,海云就一直居住于此,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这件宅院当成了自己的领地,朴越此刻的行径和一个乘虚而入的外人没什么差别。
海云感到被冒犯的不适。
他诧异地凝视朴越,想知道他出现在面前的原因。
朴越从摇椅里抬起眼:“掌门安排我跟你住在这里,让我们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掌门安排的?海云突然意识到,如果有人以掌门的名义安排要求他做些什么,他似乎没有办法立刻辨别真伪——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尤其是在雾衍殿内存在奸细的当下。
海云点了点头,顺着朴越的意思说了句废话:“原来是掌门的安排。”
人际交往中往往会诞生许多的废话,它就像润滑油一样,既不是必须的,却又总少不了,圆滑地填补了两人之间短暂的心理空隙。
海云从腰身摘下窃春秋,放到一旁。
通体白光的长剑仿佛让屋内蓬荜生辉,屋外是呼啸的风,屋内却是一片岁月静好的安宁。
朴越显然对窃春秋很感兴趣。
他兴致盎然地打量窃春秋,随后问道:“这是掌门赐给你的法宝吗?”
海云摇了摇头,在这件事上,他没必要隐瞒:“这是人间一位半仙的遗物。”
“啊。”朴越沉吟片刻,问道,“那位半仙已经死了?”
这也是废话。
既然是遗物,人还会活着吗?
“没错。”海云坐到朴越对面。
海云同样对眼前这名天才修士感到好奇,无论是他那神秘又淡雅的气质,还是深不可测的境界实力,都让海云觉得此人与众不同,在一众新晋修士之中,朴越最神秘、最深邃、最像一位仙人。
海云想了想,接着说道:“是我杀了那位半仙。”
其实海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或许是想在气势上胜过朴越一筹,亦或许是真情流露,回忆起凌思遐的样貌,不禁百感交集?
总之海云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杀了她……”
朴越很惊讶,但那种惊讶看起来像装出来的,因为他依旧很沉稳地靠在摇椅上,听到海云说杀了一个半仙,这个事实飘进他耳中,却仿佛一缕无害的微风般轻盈,他只是哼哼了几声,表示已经听到海云的话,并不想做过多回应。
海云觉得奇怪,刚想开口——
突然,狂风大作!
风像原野上奔莽的野兽,以铺天盖地的气势撞击窗户,红棕木窗棂开始剧烈抖动,发狂地叫嚣着。
整个房屋都动摇了。
冷冽的风钻入墙与外界的缝隙,数以万计的刺骨寒意在山峦之间流窜,祥和的雾衍殿似乎遭到魔窟的吞噬,如果此刻海云愿意推开窗,就能看到了无星光的黑暗的夜。
但海云没有这么做。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怔。
他感受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澎湃气息在群山间咆哮。
就连一直以来保持淡然的朴越都动了起来,他缓缓直起身子,目光笔直地投向西面远方。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详的预感在海云心头萦绕,久久没能消散。
朴越说道:“这不是我们这种境界的修士所能触及的。”
“你说什么?”
“感觉不到吗?雾衍殿内爆发了一场战斗。”朴越手指雾衍殿的方向。
海云闭上双眼。
战斗?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但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力量。
后来的整夜,雾衍殿都笼罩在狂风肆虐之中。
海云能想象到,明天早上起来后会看到外面的一片狼藉——前提是狂风那时已经停下了。
海云和朴越两人就在这狂风之中闲聊起来。
海云告诉了朴越,自己跟大多数人一样,曾经是凡间的一名武者,但没说自己得到了人间最好的剑道传承。
海云也知道了朴越的身世。
原来朴越出生在仙界的凡人,小时候跟着一位散修的道士进行修行,后来亲眼目睹那位道士的仙落,他遵照遗言的指引,找到了南崖真人,并在半个月前被带进了雾衍殿。
朴越说道:“我也没想到,在修行净气诀后一段时间,修为大涨,竟直接进入炼气大圆满的境界。”
朴越说这句话时不卑不亢,海云听后没有产生一点嫉妒心。
海云只在内心感慨:像朴越这样淡然处世之人,能如此快达到炼气大圆满的境界,既有先天的恩赐,更是有后天使然。
海云意识到吴榕庆是要自己学习朴越。
海云问道:“那你的家人现在住在哪里?雾衍殿那些村落中吗?”
朴越摇摇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他们不在掌心洲,在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
海云捉摸这个词的含义,不确定这属于某种具有指代意味的修辞,还是单纯称述地理位置方面的事实。
他偷偷观察朴越的表情,那双精致完美的脸颊让人忍不住屏息。啊,朴越说这句话时流露出了一丝悲伤。
说起来,这样的悲伤,海云曾是见过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夜晚。
此时此刻,朴越心中的悲伤是否和先前相同呢?
海云知道这个问题很贸然,但他还是问了。
“那天晚上,你说忘不了她,”海云顿了一下,像是给自己鼓起,“她是你爱的人吗?”
朴越笑了。
海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朴越解释道:“我进入雾衍殿后,很多人找我,问我各式各样的问题,但无外乎是如何修炼净气诀,如何快速提升修为,如何施展阵法——总之都是这样的事,我被问得烦了,所以没跟他们住在四合院,而且那些师兄师姐也很烦,他们总是围在外面,像看猴似的吵着要见我。”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朴越一愣:“是啊。长得漂亮。可修士哪有不漂亮的?”
“也是。”
朴越继续说道:“你是第一个问除修炼以外关于我的事的人。有意思。当然,我知道掌门安排我与你同住,是看中了我的知识,看中了你的潜力,他希望我教导你修行之法。”
海云耸耸肩,不置可否道:“修行的事,我也迟早会请教你。只是比起修行,我更想先认识你。”
朴越微微一笑。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能穿透时间的业障,望向过去。
他说道:“她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一直爱她,呵护她,但她最终还是离开我了。”
“她……”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