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浮上天际的淡青色朝霞铺满苍莽原野和隐秘在林中的蜿蜒官道,凌思遐已经御剑而飞,跟随溯源绳的指引来到了临水镇北面的一片林地。
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十余名普通老百姓的脑袋被人以诡异的方式割了下来,血流成河。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多日,但残留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迟迟没有消散,冤魂在徘徊,树叶在悲鸣,依稀可见的血迹结成壳,在阳光下折射出黧色。
身披雪白衣裳的凌思遐,像是给死气沉沉的大地带来希望。
她纵身跳下飞剑,白光忽闪,飞剑入鞘,风如阴影般掠过,呼呼乍响,她踩着残枝败叶,手持溯源绳,慢慢走近树林。
溯源绳拥有固定的体积。
离目标远的时候,它会变得格外细;离目标近的时候,它会变粗。
但粗细都有一个界限,太远了,溯源绳就没用了;太近了,溯源绳也并不会变得很粗,多余的部分会缩回至掌心,延伸向目标的那部分,最多只有两股麻线粗。
现在,凌思遐手中的溯源绳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溯源绳大部分都盘回掌心,只剩一段粗线伸向密林,她要捉拿的逃犯就在前面。
估计距离目标不到百米,为避免打草惊蛇,她停下脚步,先观察林子的走势,在脑中预测出种种情况,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已经从师尊吴垠悼那得知情况,有个身份不明的犯人从仙界逃离,那人很可能是犯下一系列杀戮行径的罪魁祸首。
师尊赐予了她两个法宝,一个是溯源绳,一个是天罗网,分别用来追踪和捉拿逃犯。
她心中还有很多疑问,比如犯人的身份,为何能从仙界逃走?“逃走”本身意味着什么?逃犯究竟是人是仙?她能否敌得过他?他非常虚弱的原因?
但师尊一概不予回答,只是焦急催促她尽快出发,她没有办法,只好先行动了。
她扫视密林,心中暗道:“惜息,若能抓到那逃犯,便能为你报仇了。”
她和鱼惜息交情不算深,但两人曾在同一处修炼剑术,既有同门情谊,又彼此欣赏。
听到鱼惜息的死讯,她自然感到悲伤和愤怒,下定决心要揪出真凶。
那晚试探海云剑法,虽然是尾浮子的主意,但是她主动提出的。如果海云真是杀人凶手,她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但很可惜,海云不是真凶。凌思遐知道海云其实并未用全力,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有趁手的武器,而且多日奔波和心力憔悴影响了他的发挥。
真正让她打消猜疑的,是剑路。
游云剑法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兼具攻防,没有弱点。但剑法没有弱点,不意味着人没有弱点,纸上得来终觉浅,理论的十全十美建立在人的十全十美上,可人怎么能做到全能?
海云精通游云剑法,但也有偏重,这和人的性格、经历、天赋息息相关,海云的剑路以“刺”、“挑”、“点”为进攻,“挽”、“旋”为反制,“截”、“横”为防御。
如果让海云去杀人,去杀那么多与他实力相近的人,死者会全部因砍头而死吗?不会。
海云肯定会用最熟悉的招式,刺。那些人的眼睛可能会被戳瞎,心脏可能会被刺穿,甚至有少数会被斩首,但绝不可能所有人都死于砍头。
所以,凌思遐这才敢断言,海云“没这本事”。
凌思遐抛开杂念,拔出仙赐法宝,缓步迈入林中。
她的法宝是一柄剑。
这柄剑看上去非常朴实,从剑锋到剑镡都是如雪般的白色,这种白拒绝了任何色彩,即便是光线,都无法让它的白褪色分毫。
纯粹的白,绝美的白,时间凝滞的白,这就是法宝“窃春秋”。
它的力量强大而简单——让持有者加速,脱离时间的牢笼,仿佛一念之间窃走了春秋,窃走了整个世界。
她保持匀速向前走,因为脚步迈开得很小,看上去像在原地踏步。
溯源绳在变短,再变短……
“要到了……”
郁郁葱葱的楠树和香樟遮掩了视线,散发着冲鼻的霉味和尸体腐烂的腥臭味,苍蝇嗡嗡地盘旋在被官兵们挖开的简易坟墓上,血和枯糜的肉混着土的颜色。
听说,尸体都被家属认领,埋回了故乡,只有少数几人长眠于此地。
“就在前面吗?可为何,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握紧窃春秋,心念一动,身体就散发出微白的光。
与海云斗剑的夜晚,她就利用窃春秋躲过进攻,现在故技重施,只是这次,她不是要躲避,而是前进。
日光之下,一道白光迅速闪过,凌思遐下一瞬就到了溯源绳末端。
就在她刚要停下,查看周围情况时,一柄漆黑无比的长剑斩了上来。
凌思遐连忙举剑抵挡奇袭。
通体黑色的剑,通体白色的剑,散发着腐败气息与高洁气息的宝剑顿时撞在一起。
凌思遐心中凛然,对方居然也持有法宝!她自知硬拼是招架不住的,连忙再次发动窃春秋。
又过一息,她就出现在五步外的林子中。
凌思遐定睛一看,终于认出那高大的男人是谁。
“白无双?”
白无双颔首,收剑抱拳说道:“实在抱歉,因师尊要求前来调查,听到你这边传来动静,以为是——”
白无双看到凌思遐左手也握着溯源绳,心中了然,“看来你也是来捉拿逃犯的。”
“一样。”凌思遐点头,对白无双的袭击毫不在意,而是笑侃,“有必要这么紧张?我听师尊说,那人大限将至,非常虚弱,根本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他是这么说的。”
谈话突然就结束,接着是良久的沉默。
凌思遐从白无双的话中察觉到隐藏的含义。
白无双难道在否认师尊的话?她拿不定主意,低头寻找溯源绳的最终指引的方向——
竟是大地之下!
“他……逃犯在地底?难道下方有空间?”凌思遐问。
白无双摇摇头,指着一方被挖开的土地,那是他刚刚挖的。
凌思遐望去。
那里躺着一具身着破旧黑袍的男子尸体。
业已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