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海云!醒醒。”
在万山不断的摇动下,海云总算睁开了眼睛。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海云猛然清醒,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白无双呢?”
万山摇摇头,示意他看一下周围环境。
海云起身,发现此地无比昏暗,借着石缝中透来的光,能勉强看出自己应该在某个洞窟的内部。
头顶是弧形围岩,脚下是排布整齐的白玉石砖块。洞窟极其宽敞,稍微发出声音就会传出长久不散的回声,而中央,竟然是一座高大的陵墓!
规模宏大,堪比帝王陵寝,可没有陪葬雕塑,没有富丽堂皇的珠宝玉饰,通体都是白玉石搭起的、形制简单的堆块,天然不经雕琢,有一种古朴的美感。
四处都掩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也格外沉闷,显而易见,这座地下墓室终年不见天日,唯有一世接着一世的青苔与之相伴。
“此处何地?”海云问道。
“不知道。我跟你一样昏过去了,醒来后就到了这里,这地方阴气很重,不宜久留,但至少那个半仙没有追来。”
海云的脑袋有些混沌,钻了钻太阳穴,意识才稍微清晰。
回想起昏厥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白无双突然被什么力量震飞了,而他们则被如来神掌般的巨影笼罩。
他把这段记忆告诉万山,万山说没印象,她当时都快昏过去了。
她走近墓碑,眯起眼看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依你之见,是有人救了我们?可究竟是什么人能击退半仙?”
“让我先缓缓……刚才做了个很长的梦,感觉很累。”
“什么梦?”
“记不太清,只能想起我似乎在黑暗中行走,没有尽头,也没有回声,就这样不停地走。
“后来,我好像看到了光芒,亦或是一个能发光的人,她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出黑暗,再之后,她说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总觉得是很重要的事……”
“不就是做了个噩梦吗?神经兮兮的搞什么。”
万山不屑,而后指着墓碑。
“你来看,这上面写着‘妻李尹贞墓’,没写丈夫的名字,也没有这位李尹贞的生辰,就单单五个字,看上去怪渗人的。”
“李尹贞!?”
海云连忙走到碑前,上面清清楚楚刻着五个大字,笔法飘然,入木三分,石碑在雕刻者手中,仿佛如泥般柔软。
他虽不懂笔锋布局,但此迹磅礴霸气,充满了复杂而强烈的情绪,令观者不禁敛气。
海云暗地称妙,知道这简单几笔绝非出自俗手。
他凝视墓主姓名,若有所思。
“刚才的梦里,是她带我走出黑暗的,她最后告诉我名字,就是李尹贞。”
“她?李尹贞?你认识她?”
“从没听过。”
他在记忆中检索李尹贞。
未果,可能是昏睡前瞥见墓碑刻字,故而梦到她了。
不过自己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单单一个名字就能浮想联翩。
他自嘲苦笑,又因找不出其他解释,只好先进一步观察墓穴。
在墓碑的后方,向下是通往地底的隧道,阴风阵阵,仿佛直达人的魂魄,海云站立于碑前不久,心脏就砰砰直跳,顿感毛骨悚然。
“你说得没错,此地阴气很重,像是纠缠了无数冤魂……”
海云退后几步。
上方,是即便仰视也无法囊括全貌的白玉石堆砌成的四棱山,山顶有四角方正的平地,中央位置立着一尊巨鼎,像一个修士的炼丹之地。
诡异和仙道,两种大相径庭的气息竟在此地维持着某种平衡,实在诡异至极。
海云虽渴望修仙,但人间有关仙界的文献记载屈指可数,他无法理解眼前的现象,恐惧压倒了好奇,他很想尽快离开此地。
贸然行动也不是上策,如果这是封闭场所,那追杀他们的白无双很可能在洞穴外等他们。
这种生死关头,警惕点儿总没有错,就算自己吓唬自己也比被人守株待兔要来得好。
他四周打量摸索,发现光源最亮的地方正对墓碑,那里好像有扇巨大无比的石门,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而且因为躲避白无双消耗太多体力,他的五官感觉也弱化了许多,要瞪大眼睛才能看清周围。
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盘腿坐下,收紧心绪。
话说回来,游云派乃江湖五门中最着重用气的门派,对习武者而言,气息可谓一切之根本,无论何时何境,吐纳扰乱都是大忌。
他得尽快运转气息,以便不时之需,更别说身旁还有万山这位和他旗鼓相当的姑娘了。
他和万山之间的联盟并非牢不可破,万山见面时的杀招还让海云心有余悸。
虽然她之后表现的只像一个平常少女,但海云一点儿都不敢松懈。
万山见海云已在墓穴内打坐整气,也只好做相同的事。
她刚盘腿坐下,想到自己还留有腹伤,在修炼时应当更为小心。
“奇怪!”她突然惊呼。
“出什么事了?”
“我的伤口痊愈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男女有别,急冲冲地卷起上衣,看见自己小腹的肌肤变回光滑,先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真的消失了,跟中了幻术一般,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海云内心一震。
“恐怕只有神仙能治愈你的伤口。”
要知道,他可是亲自给万山包扎的,很清楚那道伤有多深,何况逃跑时还造成伤口破裂,重新渗血,除非万山有超出凡人的自愈能力,否则伤疤绝不可能短短片刻就愈合,再说了,那根本不叫愈合,明明跟没事人一样完全消失了!
除了神仙,还有什么力量能做到这等地步?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仙人救下他们,所以身为半仙的白无双无法继续追击了,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冒犯仙人。
可仙人……怎管人间事?
“仙人救我们?”万山觉得荒谬。居然有仙人会救两个窃走仙赐秘籍的贼?
海云想不明白,而是把手探向腰间,确保匕首在身上。
八岁那年,从师傅手中得到匕首,之后就一直随身携带,一晃就过了九年。
那时,匕首比他的巴掌还大,像护身符一样,能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点安全感。
可他摸索半天,发现皮革囊里空空如也。
他想了想,自己失去意识前还紧紧握着匕首,恐怕在混乱中丢失了。
他一阵怅然,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万山:“可有看见我的匕首?”
出乎意料的是,万山指了指不远的前方。
他锋芒一闪,这才看到银光微烁的匕首正静静躺在白玉石上。
大概是光线原因,它和石头融为一体,镶嵌在匕首上的玲珑浑玉珠没有散发出一点光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如果不是万山指出来,他可能真错过了。
眼看匕首完好无损,他不禁松了口气。
他连忙走向匕首,双脚踩在白玉石板上,稍微一接触,脚步声就远远地荡开了。
他身子微微一颤,更加体会到墓穴的恐怖。
回声似乎在向藏在墓穴中的某位仙人传递信息,把他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
他深吸口气,心想仙人既救他们,想必不会加害他们,既然走投无路,就老老实实待在里面便是了。
就在他捡起匕首的瞬间,惊涛骇浪的气息从墓碑后的甬道中喷薄而出。
一时间雷霆万钧,气吞山河,地下墓室发出令人觳觫的尖啸,成百上千的人形怨灵从黑暗里冲出,空洞的眼眶尽数凝视海云,饱含怒意的怨气似乎能将一切生吞活剥!
他们伸出枯萎的臂膀,张开血盆大口,乘着阴风向海云扑去,就像是饥肠辘辘的野狼总算找到了猎物。
万山惊愕无比。
她思考断了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海云被气浪打飞,随即,从甬道中弥漫的黑雾竟然开始将海云拖入黑暗!
“这是何物?!”
海云运转内力企图脱离黑雾。可这些雾气虽然有人形,却根本摸不着,他的力量就像砸进了棉花里,没感受到一点反馈。
万山回过神,立刻蓄力推掌驰援。
掌心汇聚气息,出掌,风浪立刻冲进黑雾。
但是,跟海云所做的尝试一样,黑雾根本不受她的功法影响,仿佛是只存在于视觉中的虚体,风浪径直穿过怨灵大军,仅仅吹起了长年累月的灰。
“逃出去!”海云大喊,“墓碑正前方就有石门,把门砸碎!”
他喊完,就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黑雾吞噬了声音,这声大喊不过是石沉大海,在偌大的墓场没有激起一丝回声。
他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他伤不了黑雾,雾气却一步步把他拖入甬道,而且,黑雾不仅在拖动肉体!
海云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被无数只手撕扯,那些魂魄把手伸进他的体内,他就像饫甘餍肥遭人分食,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倘若仙人救了我,为何又要取我的性命?”
海云不愿放弃,眼看自己半截身体被拖进甬道,他依旧没有停止思考。
越是危机时刻,越要冷静,九字真言中“临”便是要求修士应当“不动不惑”。
海云从小到大都用成为真仙的标准要求自己,这世上恐怕只有无法成仙能扰乱他的道心。
眼下危如累卵,九死一生,他反而感觉灵魂正以俯瞰的视角悬置于肉身之上,大脑中激荡着不曾拥有的纯净气息。
他能感知到,自己体内发生了某种难以言表的变化,但他现在无瑕细细去体会,他要想办法度过这一劫。
“刚才我想捡起匕首,怨灵就突然出现,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是我,而是那柄匕首,难道是玲珑浑玉珠?
“不,如果目标是匕首,那为何他们还在拖着我进入甬道,却放任匕首留在原地?
“关键恐怕不在我、不在匕首,而是‘想拿匕首’这个动作本身!”
他伸手紧扣住甬道口的白玉石墙,魂魄便一拥而上要掰开他的手指。
他暗订方案:“既然黑雾不想让我拿,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眼下不放手一搏就是死路!”
此时,万山跑到海云身后,死死拉住他的手臂。
“你不会被黑雾抓住?”海云发现万山在黑雾中畅通无阻,她的身体同样被怨灵笼罩,可那一双双干枯的手都绕开了她。
“这鬼魂好像就盯上你了!”
万山双脚抵住墙根,整个人向后倾倒,拼了命想把他往外拽。
“别拉了!我都要被撕成两半了!”海云感觉在承受五马分尸之刑,急忙说道,“去取匕首给我,要快!”
“你说什么?”
“匕首!匕首给我!”
“你还敢拿匕首?刚才就是因为你想——”
“别废话,难道你这样能救我?快去!”
“行!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
万山一咬牙,立刻朝匕首奔去,她犹豫了一下,担心自己抓起匕首后也会跟海云一样被冤魂盯上,可这是海云的匕首,跟她没关系吧……
她脑袋一热,抓起匕首就往海云那边跑。
“我拿到了!拿到了!”
她发现黑雾并没冲向自己,于是壮胆冲向海云。
海云只剩一只手和半个脚掌在黑雾外,他的呐喊仿佛来自千里之外的一阵微风,连人的鼻息都能盖过。
万山把匕首拍进他的掌心。
刹那间,世界仿佛静止,万籁俱寂,水无涟漪。
黑雾涌向匕首,匕首没有任何挣扎就消失在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海云却是轻而易举走出了甬道,他长舒口气。
紧绷的神经断裂了。
魂魄仿佛出窍,海云踉跄几步,自觉意识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毫无抵抗就倒进了万山的怀里。
“海云?!”
万山接住他的身体,连忙伸手去摸脉搏,并将他轻轻躺平在地砖上。
“还有脉搏,似乎是消耗太大晕了过去,可这也太突然……”
“他没事,修养片刻便可苏醒。”
清冷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万山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笼罩在微光中的女子从甬道里走出。
从未见过她,却不假思索问出了她的名字:
“李尹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