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都是上位者弄来约束下头人的,结果到最后反倒将自己也束缚在了其中,一个人高高在上,其余人等都要低在尘埃,弄得父子不亲,兄弟反目,实在是为权势所害,被富贵迷了眼,他燕韫淓辛辛苦苦谋划大位,可不是为了让儿子不认老子,孙子不喜祖父的!
穆红鸾听了叹道,
“还是爹他老人家睿智!”
燕岐晟也是与有荣焉,
“爹他老人家自然最是聪明,他可不想当那孤家寡人!”
燕岐晟自家也不想做那万万人之上的独行者,若是长真见他便跪,言必恭敬,行必拘束,不必长真叫难受,他自己都要呕死!
他们家长真最可贵的便是那洒脱不羁,泼辣娇俏的性子,一想到她进了这宫里被关成了木头美人儿,再不似昨晚那般胆大主动,为所欲为,他就有放把火烧了这皇宫的念头!
穆红鸾听了冲他嫣然一笑,
“有长青这番话,为妻心里便有数了!”
哼!待老娘腾出手来再收拾你们!
燕守敬死得突然,燕韫淓登基不过一月有余,前朝多少事儿都忙不过来,后宫之中又一时无有主事之人,自然乱糟糟不成体统,现下穆红鸾回来,她乃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如今后宫无后她主持事务乃是天经地义,更有便是皇帝陛下再纳新后,要较起真儿来,那也是填房,穆红鸾也是半分不怵的。
更何况以燕韫淓的性子,他对小崔氏一往情深,亡妻去世便将副的心思放在了嫡子身上,再就是自家那乖孙孙,新后入了宫能不能得宠还是两说,进宫来只怕还要小心翼翼的过活。
还有燕岐晟可不是那些一身荣辱系在老子身上的人,他自家在军中便闯出了名头来,便是后头再有皇子降生,于他也无半分威胁,这可是妻以夫贵,穆红鸾仗着他都能在这宫中横着走,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的!
第二日天色还未明,燕岐晟与穆红鸾就轻装出城,往那城外西北面天目山而去,昭觉禅寺乃是前前朝便有了,因梁时昭觉太子在此出家而得名,历经两代却是风雨不改。
两人到了这处早有主持得了消息过来迎接,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老衲这厢有礼的!”
两人见这主持慈眉善目,眉长垂肩,颌下须至胸口,一看就是得道高僧的模样,
“老方丈,有礼!”
燕岐晟行的是佛礼,穆红鸾却是做了一个道门的手势,主持见着便呵呵一笑,仔细看了看穆红鸾,长眉一动,
“原来太子妃殿下乃是道门中人!敢问师承何人?”
穆红鸾恭敬应道,
“劳方丈动问,不肖徒乃是出自哀崂山正阳门下……”
“哦……原来是道门正宗,怪不得气蕴练华,含而不露,隐而不发!”
“方丈过奖了!”
几人言语几句,便由主持带着二人去那停放先帝灵柩之处,燕守敬的棺椁被放在昭明寺后一处大殿之中,这一处离着主殿有些偏远,乃是一座单独的院落,外头重重围了三层守兵,里头大门用砖石封死,阻断了通往前殿的道路,只将一旁的侧门打开让人进出,只这进出却只是下头的侍卫杂役,燕守敬那些妃子则是一步都不能出此大院的。
因着要停放到陵墓修建完成,为防燕守敬的尸体腐烂,棺木乃是用的上好楠木,其中又有人定时开棺更换冰块,大殿之中也是各处摆放着冰盆,以降低周遭的温度,人一走入其中便只觉迎面而来的阴冷。
穆红鸾一进去便见着大殿之中香烛缭绕,一股怪异的气息萦绕鼻端,燕守敬的那一干嫔妃们数都被送到了这处来,一个个素衣白服,每日在大殿之中为先帝守灵哭泣,念经乞福,见得太子与太子妃前来,形容削瘦的李静姝由人搀扶着,领着众人向二人行礼。
燕岐晟立在那处微微一躬身,
“皇嫂,节哀!”
穆红鸾上前伸手扶了她起来,却觉着入手僵硬,李静姝在她指尖一触之时人已站直了身子,目光与穆红鸾一触之下便立时垂下了眼眸,穆红鸾何许人也,不过一瞥之间便瞧出了李静姝眼中的恨意。
她目光扫过了后头的一众嫔妃,她们这一生唯一的依靠就此失去,荣华富贵烟消云散,青春年华付于青灯古佛已是大福气,若是被送入那阴暗潮湿的地宫之中,陪伴这已在隐隐发臭的尸体,那才是最可怕之事。
这些昔日貌美如花的女子,现时一个个仓皇惧怕,惊疑不定,她们知晓自己的命运已掌握在了面前的这一对夫妻手中,目光或怕或惊或是讨好又或是乞求,却没有一个是憎恨的。
穆红鸾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燕守敬的这些女人之中,只怕真正对他有些情义的,就只有这李静姝了!”
目光扫视之中突然见着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正瞧向自己身后,自己身后是谁不必回头也知晓,而这直愣愣瞧着燕岐晟的女子却是那神色清冷的李夫人。
穆红鸾心头微动,这样的目光她如何瞧不出里头蕴含着甚么,
“也不知长青如何招惹到这位?”
只此时她也无暇管这些事,跟在燕岐晟身后到燕守敬的灵前上香跪拜,一旁众妃都取了帕子捂着脸呜呜哭泣。
穆红鸾立在那处目光落在那表面黑漆雕龙的棺木之上,突然心头一动侧过头悄悄对燕岐晟道,
“我……我想见见他!”
燕岐晟有些惊异的挑眉头,
“长真,想……见他?”
他自然是明白妻子这“想见”二字是甚么意思,此时棺木并未钉死,长真想见自然不用费多少手脚,只……他自己亲自下的手,燕守敬甚么死状怎会不明白,当下低声道,
“你瞧他做甚么?”
穆红鸾摇头低低道,
“我……我也不知晓,只是想看一看他的脸!”
燕岐晟见她神情坚定,无奈叹气道,
“罢,依你就是,只此时自然不行,待到半夜吧!”
“好!”
这厢出去告诉方丈欲在寺中住一夜,立时便为两人安排了一处宽敞的大院歇息,燕岐晟倒是起了兴致要去与主持论禅,便叫穆红鸾在厢房之中午睡,撩袍子自己只身出了门,这厢自偏院之中出来,往那主持的住处去,到了那院中,却是见着一名老态龙钟的老和尚,正佝偻着身子清扫院中的落叶。
燕岐晟过去行礼道,
“敢问老师父,主持可在房中?”
那老和尚只低头扫地并不理会于他,燕岐晟只当他耳聋眼花,便又高声重问了一句,
“敢问老师父,主持可在房中?”
老和尚终于转头瞧向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老眼混浑望来,突然精光一闪,开口言道,
“施主寻主持何事?”
燕岐晟笑道,
“闲来想同主持请教一番佛礼!”
老和尚听了摇头,
“施主一身杀伐戾气太重,入这佛门清净之地便是金刚也要闭眼,谈甚么佛礼,论甚么禅机?”
燕岐晟闻言一挑眉,仔细看这老和尚见他布衣粗裳,佝身偻腰,一派老朽不堪的样儿,只下头两只脚非丁非八,手持扫帚欲退欲进,简简单单立在那处,却陡然于人高山巍峨之感,似乎进一步便有山崩地裂,退一步又有大浪狂涌一般,不由心头暗暗一惊,立时收了几分狂傲之心,合什低头道,
“原来是大师当面,小子眼拙失礼!”
那老和尚垂下眼皮应道,
“何为大?何为小?何为师?何为徒?”
燕岐晟应道,
“老者为大,幼者为小,达者为师,后进为徒……”
那老和尚点了点头,
“即是称老和尚为大又为师,可要同我扫一扫这满院的落叶?”
燕岐晟恭恭敬敬行礼道,
“大师有命,小子愿从尔!”
当下接老和尚手中的扫帚,刚扫了第一下,后头便被人一指戳在腰眼之上,
“沉气下腰,固守丹田……”
燕岐晟明明听得耳后风声,却是不知为何连头都未来得及转,便被人戳在了腰眼之上,心知这老和尚的武艺已是出神入化,十分的厉害,当下忙依言而行,又扫出了一帚,却是被人拍在了后脑之上,
“不对,如此运气虽强猛无匹,但无气息回转,力发而不收,遇上比你高强之人,便是一个大大的破绽!”
这一下虽未用劲气,但重重拍在后脑也是让人头皮一紧,燕岐晟何时受过这种,不过他也心知这老和尚乃是不世出的高手,能得他提点一二,一生也受用不尽,却是乖乖受了这一巴掌,在这院中扫起地来。
他这厢在院中被打得浑身生疼,穆红鸾歇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坐在厢房之中打坐吐纳一番后才叫了人进来端水,洗漱梳头,问道,
“太子爷在何处?”
跟着过来的冬雪听她发问,却是一脸的怪异,
“太子爷去寻主持,却不知为何跑到那院子里同一个老和尚扫地了!”
穆红鸾听了也是挑眉,
“我去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