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升三人原本想游说林与木去劫了梅先生的。他们的打算是能捞一笔是一笔,但一定要看着银子进自己口袋。
林与木的说辞放在谁身上都是不相信的,他们自然也不信,为了使林与木不再中饱私囊,这才表面上故作大方的说四个人一起行动。
谁知林与木另有盘算,他的盘算是卖树。尽管在卖树这件事失败了许多回,可林与木仍旧乐此不疲。与天斗没意思,与爹娘斗才能找到自我的存在感!
后半夜,月出西山,红盘乍涌。满天星斗渐收,唯有孤月一盏,照耀万里清辉。
林与木和梁升、钟光、陈度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他们直往牛腿村挺进,一腔豪情壮志,势要把深夜砍树的勾当发扬光大。
陈度、钟光两人抬着一把锯子,锯子长约七尺,锯齿森森发寒,锯柄乌黑无光,着实是个庞然大物。
梁升手里抱着一捆绳子,雄赳赳的在前头领路,林与木跟在他们身后,看一会儿锯子,看一会儿地面,看一会儿天空。
如今他再度对那棵榆树动手了,把他‘哥哥’锯掉的心愿就要达成了,为何他高兴不起来?
四个人所思所想各有不同,但经一路潜行,也都抵达了终点。
榆树就在林家小屋门前花枝招展,深夏的绿意总带有旺盛的生命力,从树梢到叶尖,哪怕一点绿光映眼,也都能叫人切身体会到什么是娟然明艳。
天空旷月照拂,月下的树叶将舒未舒、将展未展,柔梢披风挂彩,树身如曝沙之鸟,亦如呷浪之鳞,悠然而居,怡然自得。
林与木站在高坡上时便发现这棵树了,他觉得这颗榆树更精神了、生命力更强了,似乎也更妖冶了!
现在走近观看,更能叫他感受到其深入骨髓的不同寻常。
试问哪一棵树的阴凉能如这般叫人犹如置身于秋雨之后?但凡来此歇脚的都会夸赞一句“真凉爽啊,比秋天还要凉爽”!
林与木还发现,无论多热烈的太阳,他从未见这棵树的叶子蔫吧过,他的‘哥哥’似乎一年四季都是那么精神,甚至连落叶也不曾有一片。
林与木在它身上弄出很多个伤,虽然火烧刀砍的痕迹还在,可这也是表面的痕迹罢了。
他记得当初的自己有多狠,那样的痕迹可以说刻骨铭心,但现在的痕迹很淡很浅,完全不像原来的刀口。
林与木望着眼前的参天大树,心里沉思不断。另一边的钟光和陈度正找个好方向锯树,两边锯头一人拉一边,留下梁升抱着绳子在旁边观测这株参天大树的倒向。
钟光陈度最终选择东西走向锯木,一方面防止树木倒塌打着屋子,另一方面方便自己从树身下方溜出来,免得打到自己。梁升把绳子抛上空,就挂在东边的一根粗壮的分枝上头,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麻绳,方便自己拽树。
方向择定后,两人开始动工了,钟光陈度把动作放细放轻,免得吵醒屋内熟睡的人。
沙哑的“吱嘎”之声在空中回响,钟光陈度头上也有了热汗,空气无端燥热起来,原本皓月当空,却不知何时乌云盖顶,一场大雨将临。
陈度钟光望了望天色,梁升也望了一眼四周,他发现四周有微弱的气流流动。他又看了看远处稻田山峦,忽感一阵疾风掠过,再来时,狂风大作!
风声入耳,萧瑟凄厉,铮鏦长鸣,金铁相闻。榆树自风中岿然不动,依旧佳木葱茏,绿缛争鲜。
梁升并没有发现这个异相,他只觉得再不快点动手,就要下雨了。
“快啊!快点动手!快锯,下雨打雷就麻烦了!”
听了梁升的话,钟光陈度锯树更卖力了,有风声作为掩护,原先粗哑的‘吱嘎’之音被弱化了许多。
钟光陈度两人一前一后拉着锯子,待隔了许久后,他们才发现,这棵树树根被锯了三分之一后,便再也锯不动了!
“这棵树真邪门,锯了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陈度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即使风很紧,也止不住一身的热意。
“你们发现没有,风这么大,这棵树叶子都没摇一下!”钟光终于发现了异常。
他话音刚落,一阵疾风吹过,直把林家茅屋大门给刮开了。大风在屋内肆掠,把油盐酱醋撞翻,把鸡笼里的鸡吹的嚎叫,把灶台下的茅草吹的翻飞,也终于把沉睡着的林老太林老汉惊醒了!
林老汉一看自家屋门开了,赶忙出去看看,林老太跟在他身后,手里掌着桐油灯,一步步朝屋门口迈去。
两人走了几步,便能看到屋外伐木的四个人。陈度钟光还紧握着锯子没放,梁升两眼警惕的望着屋门口,林与木半蹲在地上,一双眼睛隐隐发光。
林老汉刚逢大病初愈,之前被他儿子气了个半死,现在看到自家儿子带着外人来锯他‘哥哥’,即使他心痛如刀绞,也容忍不了这般胡作非为。
林老汉捡起一根长棍,颤颤巍巍的出了屋门,林老太跟在他身后,一手拿灯一手拽着林老汉的衣服,不让他太过冲动。
“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啊!林与木,且不谈这棵树是你哥哥,就论这棵树为林家遮风避雨这么多年,你都不该砍了它!”
林与木看自己爹娘出来了,他也不避讳,直说道:“你说这树是我‘哥哥’,那他和我是有血缘关系,还是它亲口叫过我一声‘弟弟’?我从不承认这个‘哥哥’,我恨透了它!今天我就要把它弄死,如果它不死,就是我去死!”
林老汉被风吹的泪眼婆娑,一头散乱的头发愈加花白,身躯愈显羸弱。
他朝榆木走了几步,直靠到树身上,喘着粗气道:“你们要再动它,就连我一起锯了!”
梁升离林老汉不远,他拽拽手里的绳子,开口道:“你别挡路,别人家爹娘给自个孩子留个万贯家财,你呢,你给你家木头留什么了?这棵树价值百银,那么多钱,脑子被猪拱了的人才不卖!你家木头幸好聪明,不像他爹痴呆,你说你活这么大,有什么用?真不如死了的干净!”
听了这话,林老汉心又是一阵紧揪,他手里抓了根木头,即刻拿着棍子朝梁升打了过去。
“你滚!你们给我滚!这是我家的树!你们这群害人的小鬼!赶紧滚!”
梁升见这个老头骂人就算了,还打起人来了。他也不客气,一把抓住袭来的树棍,他朝自己面前一拉,直把林老汉拖到他的面前;又接着往前一推、把手一放,又把林老汉推回撞到树上。
林老汉后背被撞的生疼,可再疼也比不上心疼,这口气他始终咽不下,他的暴脾气也被撞上来了,他立刻抡起棍子再度朝梁升打了过去。
见到梁升遇袭,钟光陈度顿时不淡定了,他们一起来帮忙,这两人速度很快,跨了几个大步子,便抓住了林老汉的两只胳膊。
林老太见林老汉被他们抓住了,也即刻跑了过来。她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根木棍,那根木棍直朝钟光、陈度抓着林老汉的手上砸去,钟光、陈度两人没来得及避让,一下子吃痛的紧。
“害人的狗东西!赶紧滚!赶紧滚!”林老太边打边喊,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被风刮的愈加苍老。
一旁的林与木是铁了心要把这棵树砍了,他也不管梁升、钟光、陈度和自己爹娘的撕打,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赶紧把木头锯了,这节木头,不仅是他的救命钱,也是洗清他一辈子耻辱的证据!
林与木一个人跑到锯子那里,他一个人在“呼哧呼哧”的锯树,之前钟光陈度两人铆足了劲头都锯不动的树,现在到了林与木手里,“哗哗”的就锯开了。
林老太和林老汉一看自个儿子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去了,两人也顾不得和这三个小混混缠架,立刻目标一致,抡起棍子朝林与木打了去。
两只棍子一前一后打在林与木脑门上和肩膀上,他也不管自己爹娘的拍打,他只忍着疼继续锯树。
“我告诉你们!我就算被你们打死了,我也要把这树锯了!”
林老太和林老汉也急了,他们也不打林与木身体,专门往林与木手臂敲去。
一棍子下去就是一道红印,林老太喊道:“就算把你手打断,也不会叫你碰这棵树!”
这句话成功使林与木怒火中烧,他脑子一下滚烫起来,浑身热血沸腾,两只眼睛眼眶通红的好似发狂的野兽。
他站起了身,一手捉住一根棍子,并牢牢地擒在手里。力道十分发狠,发狠到颤抖起来。
“你们打啊!再打啊!这么多年,你们拿我当过亲儿子嘛!哪家儿子是吃穿用度都必须和木头相关的,干的活是木头、吃饭的碗是木头、名字里有木头、连尿壶都是木头!我告诉你们,我不是木头!”
“这棵树不死,这个‘哥哥’就一直在,我这个‘木头’的名号就一直甩不掉!我告诉你们,我就是要把这棵树弄死,我不要这个‘哥哥’,我不是木头!”
林与木喊得撕心裂肺,林家二老听的寒了心肺。
“你命里五行缺木,要不是这棵树,你早死了…”
林与木即刻凄厉的打断道:“那我也宁愿死了,谁叫你们自作多情救我了,我死了一了百了,你们这么折磨我,你们要下地狱的!”
林老太林老汉气极了,他们死命抽着手里棍子,奈何林与木劲头太大,他们根本无法着力。
林老太见棍子拿不出来,旋即拿拳头去打林与木,而林与木即刻甩下手里的棍子,一把把林老太的衣领揪住了。
林老汉见自己夫人被抓住,也立刻抛下棍子来拉扯林与木,要把林老太从林与木手上拉下来。
林与木显然气急败坏,他见又一个过来阻止他的,脑袋更加发热。他空余的那只手捉住林老汉,这次他发起了疯,除了捉住林老汉还不觉得过瘾,他还推了一把林老汉。
这一推用了林与木十成力道,林老汉节节败退,步履飘摇,直到七八尺远后,林老汉才左脚右脚一个不稳,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林老汉躺在地上,仰着头大大的呼吸了几口气,他好像准备再爬起来,两只手在空中划了半天也没有能站起来。
他的身体一会儿如弯弓,一会儿成垂躺,整个身体似乎在痉挛。
他胸口的起伏一开始十分剧烈,接着胸口起伏越来越慢,四肢开始颤抖,十指拍打地面,把大片灰尘扫到了自己身上。
林老汉最后不动了,放弃挣扎了,很久没有动静了!
林老太发了疯似的放下林与木,跑到林老汉身边。她摇了摇林老汉,没有反应;她试了试林老汉鼻息,同样没有反应。
林老太脑内一白,眼眶一湿,她意识到,林老汉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