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都氏等几个乳母因六阿哥手指头被扎伤,都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故而尤其是马嬷嬷尤其对香茵不满。这一日,马嬷嬷亲自来取针线房给六阿哥做的几身夏衣,看着其中一件柳黄色的小袄,瞧着滚边的锦纹绣针脚,真是湘绣的绣法,而湘绣恰恰是香茵所擅长的,便道:“这件是谁做的,怎么针脚这么粗!小阿哥皮肤娇嫩,穿上了肯定会不舒服的!”
针线房的管事姑姑陈嬷嬷听出了马嬷嬷话中的挑刺,便赔笑道:“那是新来的香茵的手艺,年轻嘛,自然手艺差些!”
马嬷嬷眼角一瞥,便瞅见了帘子里头伏在案上忙活的香茵,几日未见,倒是瞧着白皙了几分的样子,心中愈发不满,便道:“手艺差,便该好好跟姑姑们学!少拿出来献好!还请陈姐姐多多管教些!”
陈嬷嬷忙赔笑道:“这丫头的确不经事,不如罚她两个月的月钱,略施薄惩,马姐姐觉得如何。”
马嬷嬷马吉特氏笑了,嘴上客气道:“既是姐姐手底下的人,自然姐姐说了算!”又问道:“前儿娘娘拨了三十匹湖绿的水纹绫,赏赐澹宁殿上上下下伺候的人每人一身夏装,如今赶制得如何了?”
陈嬷嬷面露为难之色,道:“虽是样式简单的,细一估算,得三四十身,怕许费些时候呢!”
马嬷嬷面有不愉:“还请陈姐姐赶着些吧,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热了,娘娘的赏赐可耽误不得呢!”
陈嬷嬷忙诺诺应了,正好云崖馆的一等宫女素霓掀帘子进来,笑盈盈道:“陈姑姑,四公主的两身云罗寝衣可做好了?”
陈嬷嬷笑着迎上去二步,“如今正是换季的时候,针线房的活计实在是忙不过来——烦劳姑娘又白跑一趟了!”
素霓一听,立刻脸色便阴了下来:“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岂容怠慢?!姑姑倒是好大的谱儿,不就是两身寝衣吗?三推四推的,真当我们贵人好欺负吗?!”
陈嬷嬷素得体面,除了澹宁殿的人。极少给谁赔笑脸,如今被个年轻的宫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数落了,如何能挂得住?!一时间,一张老脸都憋得通红了!
马嬷嬷瞧见素霓嚣张,便尖刻的嗓子道道:“素霓姑娘倒是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宫的小主呢!这儿的针线上人,可都是皇上赏赐给娘娘和六阿哥的!怎么如今却要被逼迫这给公主做衣裳了?!真是好大的稀奇事儿!!”
素霓登时脸色难看得紧了:“话可不能这么说!公主是何等身份,使唤一下针线房莫非都不成了吗?!”
马嬷嬷冷笑道:“姑娘的意思,合着公主身边的针线宫女都是吃白饭的?自己不好好伺候公主,倒是推卸活计。压给针线房了?!哼!自己偷奸耍滑不做活儿,当真是厚颜无耻得紧!”
“你——”素霓到底年轻,嘴皮子如何及得过马吉特氏?
陈嬷嬷一旁听着,脸上不禁闪过继续快意之色,见素霓被逼得哑口无言。便趁机抱了那二匹连动都没动过的银红、雪青二色的云罗,笑脸道:“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怠慢公主!着实是忙不过来,姑娘既然来了,不妨把料子拿回去吧!诚如姑娘所说,不就二身寝衣么,您们自己忙活忙活也就是了!左右这都是姑娘的分内事儿!”
“你们——放肆!!”素霓憋了半晌,却只能憋出个“放肆”来。
马嬷嬷嗤笑道:“年轻轻的姑娘。还是勤快些好!就算犯懒,脸皮也该薄些才是!省得叫人笑话!”
气走了素霓,陈嬷嬷看着那两匹云罗,不禁泛起担忧,道:“我听说那素霓姑娘是伺候过万岁爷的人……”
马嬷嬷嗤笑一声,讽刺道:“不就是爬上过一遭龙榻吗?连个官女子的名分都没有。算个什么东西?!陈姐姐也是老人儿了,这般胆怯做什么?她一个小贱蹄子,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陈嬷嬷听了,稍稍放心几分,又道:“那这云罗……”
马嬷嬷甩了下帕子。道:“差个人给送回去就是了!这针线房是专门伺候娘娘和六阿哥的,若是旁人在敢差遣,直接给扔出去!省的有些人蹬鼻子上脸!”
马嬷嬷讽刺了几句,心头痛快了,便与陈嬷嬷告了辞,带着六阿哥的几身小衣裳,便走了。陈嬷嬷也底气走了,看着外头日头毒辣,便扬声道:“香茵,把料子送回云崖馆!”
香茵方才猫着耳朵听了半晌,自是明了始末,她当然不愿意去做这得罪人的活计,那位郭贵人也不是好脾性的,若是真给送回去了,少不得一通责骂。香茵咬了咬唇,便自荐道:“姑姑,要不然我给做了这二身寝衣吧……”
陈嬷嬷冷笑道:“倒是紧赶着往那头巴结了!哼,针线房哪儿有那个闲工夫!有那个时辰,还不如赶紧赶着澹宁殿上下的夏衣!”
香茵眉下攒动,眼底流波,暗暗考量了几分,便低声上前,悄然往陈嬷嬷袖中塞了一枚分量十足的银锞子,低声哀求道:“姑姑,郭贵人是何等脾性,您也是知道的,就让我赶制好了再送去吧。”
陈嬷嬷爱财,一掂手中的重量,不由面上怒色尽去,带了几分和颜悦色:“你这丫头也算有心了,不过可记住了,不许耽误太多时辰!”
香茵连忙应了,接过那二匹云罗料子,便下去忙活了。
这头,素霓回了云崖馆,暗自恼恨不必多说,郭贵人见那素霓没能带这寝衣回来,登时怒上娇容。素霓不敢得罪,忙噗通跪下,抹泪道:“贵人,公主好生命苦啊!几个老刁奴竟然如此怠慢!!奴才顶着大日头去催了一回,她们嘴巴竟然不干不净!只忙活着六阿哥的夏衣,根本没把贵人和公主放在眼里!”
郭贵人一听,更是怒火三丈,一巴掌便拍在案上:“一群刁奴!!澹宁殿那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答应。竟一人霸着整二十多号针线上人!呸!”
澹宁殿这边,苏帘正仔细检查着刚给自己儿子制好的几身贴身衣裳,忽的没个由来就打了个喷嚏。
马嬷嬷急忙关切地问:“娘娘,可是屋里冰放多了?”
苏帘那绢子擦了擦嘴角。摆摆手道:“不碍的。”一边将衣裳给叠好了收起来,侧脸对绣屏道:“针脚细腻,做得很好,去拿几个银锞子打赏!”
绣屏忙应了,下去便拿了锞子去赏赐了。
马嬷嬷笑容涓涓地道:“娘娘仁慈,如此厚待针线房,下头的针线上人个个都感恩戴德呢!掌事陈姑姑还托奴才给娘娘磕头谢恩呢!”
苏帘拿起搁在小案上的琉璃团扇,轻轻摇着给炕上四仰八叉睡着的小猴子扇着,眉眼俱是慈和的柔色:“凡是做的好的,我自然不会吝啬赏赐。”小猴子的贴身之物。苏帘必定是要亲自查验的,不过针线房也的确是用心,从未出过一点差错,虽然底下也有人说陈姑姑为人挑剔严苛,苏帘却并不十分上心。只要忠心、用心便足够了。
马嬷嬷笑呵呵着,又道:“奴才这回去针线房,还碰见了一个熟人呢!就是云崖馆的素霓姑娘!”
苏帘手中的扇子不由一顿,“她?!”旋即,便皱了眉头,“她去针线房做什么?”
马嬷嬷讽刺道:“谁都知道针线房是专门伺候澹宁殿的针线房,素霓姑娘倒是会差遣人。竟然叫咱们针线房替她给小公主做寝衣!亏她想得出来!”
苏帘眉头皱得更深了,随即疑惑道:“素霓不是宜嫔身边的人吗,怎么去伺候四公主了?”
马嬷嬷回答道:“好像是宜嫔娘娘拨她去伺候郭贵人了。”
是了,四公主,是郭贵人的女儿……这个郭贵人,怎么瞧着也不是省油的灯。苏帘便道:“不必理会她们,不过也别生事端!”
马嬷嬷一听,讪讪一笑,忙道:“是,奴才明白。”嘴上如此应着。心里头却不以为意,郭贵人算个什么,如何能与澹宁殿相比?不过是生了公主的贵人,哪里能和娘娘手握一位阿哥来得尊荣?
苏帘着实不愿和郭络罗氏姊妹对着干,便道:“若是给公主做衣裳,便叫针线房接下就是了。”
马嬷嬷忍不住道:“娘娘,四公主身边本不缺人伺候!”
苏帘淡淡道:“左右针线房那么多人,想必也不差这点活计。旁人倒罢了,公主到底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不得有所怠慢。”为人母亲的,难免都偏疼自己的孩子,若是郭贵人自己要做衣裳,苏帘兴许不买她的账,若是四公主……不过是几身小孩子的衣裳,作起来也快,不耽误什么事儿,何苦与她龃龉着呢?倒是不值当了。
马嬷嬷讪讪应了下来,嘴里忙怕马匹道:“娘娘当真慈母之心,菩萨心肠!”
苏帘暗呻,马吉特氏就是太能拍马屁了,便转移话题问:“香茵如何了?”
马嬷嬷笑着道:“到底年轻,针线稍稍有所不及,不过交给陈姑姑调教,想必会学得稳重一些!娘娘只管放心就是了!针线房是个能学着好手艺的地方,多少人都削尖了脑袋要进去呢!若无娘娘求情,怕是香茵这会儿少不了一顿板子撵回内务府,她必然是对娘娘感恩戴德的。”
苏帘看着小猴子包扎好的手指头,不禁叮咛道:“以后六阿哥身边用物,不许有带尖带刺的。嬷嬷且多上些心,但凡有和不妥,立刻便来回我。”
马嬷嬷忙应声道:“奴才省得,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好六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