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机台前,看着别人做事。第一天试工,我不用做事。
还有一名男生也是如此,他也是同一乡镇的人。他们和大幺姑爷是一个队里的人,这种情况就是这样,这里面几乎没有单枪匹马的打工仔或者打工妹,全都是一群一群的。如果说姑爷队里的人的话,这里还是一大群。
湖南人普遍很受欢迎,普遍认为湖南人的素养较高,相比之下,偷盗等恶劣的行径很罕见。他们我都认识,又都不认识,认识的原因是他们其实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农民特有的精神气质没有多少改变,这很难得。这群老乡里面没有恶劣败坏之徒,没有调皮捣蛋之辈。不认识的原因是我跟他们没有亲近之感,这倒不是他们的原因,而是我性格迥然。
我不可能与众人的气味相同,我的工人同胞们,这么些年,我仍然迥然不同。我的精神不是融入,而是感受,我的头脑不是适应,而是坚持着会改变。这种坚持不是意气,而是我的本色,否则就不叫我自己了。
这么看来是第一天过了一天好日子,我很紧张,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和他们一样一天站到晚了。车间里有个扫地的光头,就是头顶谢了而已,年纪也不是很大,被一些老乡直接“光光”的喊,他慈眉善目的也听习惯了。我喊他老爷子。
舒坦日子过了一天,之后就是正儿八经的上班,天天搞,外面星期几跟我、跟我们没半点毛的关系了,甚至外面出太阳刮台风也跟我们没半点关系了。因为无论什么天气、还是星期几?或者其他什么因素,我们都会在这车间里一天站到晚,莂到晚。
总的来讲,我们这厂还算便宜的了。没有夜班,我的时间是9个小时,一天站到晚。下午有个30分钟的休息,中午厂里吃,早餐和晚餐自己解决。好像有晚餐吃的,真的不记得了。早上是没有早餐的,要自己解决。我的解决方案是忍不住了去吃1.5元小店里面的那个“少水”,真的是一点儿,而且汤有问题。下午3点半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月底有一天休假。
我们这个车间是莂机,就是把手套的皮革送进模具里面,脚下一踩按钮,机器下压,就能把皮革切出一个手掌形来。楼上有缝纫车间,有烫模工序,有包装工序等等。真的,我们这厂可以说是“算便宜我们了”,工资照时间发,不是能搞死人的地方,不是加班到半夜甚至凌晨,甚至通宵!这厂子在当时,可以说是挤着进了。
我们的车间挺大的,好多人在里面莂机。我的工位在车间门口是第一个,这位置真通风,可以多多和外面的空气保持联系。还有一个个子一般高,年纪也一般大的男生,跟我同一天,也来这车间首先做学徒,他跟我是同一个乡镇的人。
我开始的表现同样不错!别人的模板一般情况下都是中间凹下去了,而我在使用的时候,却懂得边缘开始切,然后四周转转究究,再中间。这样切的话,一块模板切的很平,很节约耐用的慢慢消耗着。在我身边的一位工友看见了,笑着问道:“是谁教你的?”
“没有啊,是我自己这样切的,这样切肯定好一些嘛。”我说道。
我的做法引来三个管工的赞同,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管工说自己做了十多年了,然后他耐心的教我。他教我先用笔把要切的革对准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孔就很容易被发现,然后用笔记下。这个方法非常好!可是我当时不谦虚,很觉得没必要别人教,自己这种活儿还不会?竟没照他的做。一块红皮就铺在模板上,以为自己的眼睛不会看不见细孔的。
于是,自己还在试用期,还在学徒阶段,其优点和缺点都显露无疑了。优点是不人云亦云,自觉节约材料,缺点是自负骄傲,不把别人的指点当回事儿。
试用期内,400块钱,如果产量达标的话,就是800块钱,9个小时还是可以的。
我打工很长时间,有个改变不了的缺点,但这又仿佛是我的不可或缺的财富。头脑像是脱缰的野马,根本收不住思想,我也不愿努力收住,反而放任。因为我一惯认为我的肉体被现实拴住了,而我的思想是绝对自由的!很容易走神儿的……经常回过神来莂一下,所以做的没别人快,质量也没别人好。结果,这个青年,表现平庸,在实际工作中,他连普通工人的水准也赶不上。
到了下午,我就忍不住看看表,我的腿站的好累!真希望时间能走快点,混过一天就好了。然后下班后就看电视,晚饭应该还是有的,还是吃了的,因为记忆里没有晚上很饥饿的感觉。
看电视,几栋宿舍楼中间有个篮球场,其实有谁还有力气去篮球呢?
篮球场的四周分别有四个高台,位置很是对称。四个高台上里面有四台电视,靠我们宿舍往厂子方向的一角是中央六套,也是围着的人最多的一处,一二十个人吧。这边的另一角是中央八套,有几个人坐在那里看。篮球厂的另一边也就是靠里面的一边是两个什么台忘了,不过有一个台六七点钟放动画片,放《猫和老鼠》,我们看的挺有趣儿的。
所以只要下班了还是很开心的!
上班下午时节有时候会瞌睡,其实我每天睡的很早,看完央视六套或者在下面食堂里下了棋,上来就睡了。大幺姑爷她们晚上还要加两个小时的班,如果有多余的精力的话,他们老乡要在我和老爷子的床铺中间打牌,多半是跑胡子。
下面的电视看完,我就上来睡了,大幺问我:“弟儿,你睡哒么?”
“嗯。”我困意很浓!但对他们发出来的声音却不厌倦。
他们也不是很吵,那种生怕出错牌,和出牌谨慎算计的心理,使连看牌的人都很专注,所以没有声音。
但毕竟是有声音的,应该是这个原因我尽管睡的很早,起来的时间跟大家一样,快七点了,我总觉得睡的不够。中午也午睡了,搞不好下午半个小时还要睡会儿。每次丹丹叫我,我就起床又去车间。
那种去车间的感受,就像牛下田似的,它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那位男孩儿和我年纪一般大,他比我成熟,他是他哥哥带进来的,也有他哥哥教。他能吃苦耐劳,我则心猿意马。
下午,我逛逛去,这机器是靠总闸那里控制的,我不用管。我放下东西,三个管工不知道去哪儿了?这车间靠外面一间是厂长的办公室,然后大车间里边有两间,一间是品检室。一间放了一张办公桌,是会计在桌子上忙活的地方。品质部有个熟手和这会计也是我们地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很多都是我们那里的人,可我几乎不亲近他们。单纯从生存策略而言,我是很无知的,甚至有不知道好歹的一面。
我上得楼来,就是我们车间正对着的二楼,是缝纫车间,梅幺幺就在前排干活。他男人在下边一间房子里莂机。我看见姑爷和大幺了,他们在这边车间,在梅幺幺缝纫车间的对面。
看见姑爷在包装,他和另一位搭档很娴熟的用打胶机工作着。大幺坐在一处宽桌子旁边,她的工作相对轻松的多。怪不得她的腿会没力,长期这样坐着,肌肉肯定会退化。
这间车间靠里边靠墙那一排是烫模,这一排就幸苦了!一个男人哇哇的叫着,他很凶的,卷起他的两个短袖,卷到肩膀上,露出肌肉,他吼道:“打死你嘢!你xxx的!我操xx的!”
全车间也没人理他,他光喊也没用,因为他的活儿丝毫不会因为他的生气而减轻。我看着船幺幺,他老婆在另一处桌子上手工作业。他很辛苦,他和那人一样,做着烫模的工序。所谓烫模,就是有一个像是巴掌的金属模具,这东西一通电,就高温了,然后把手套套上去。为了效果,还需要作业者拿一个长条形状的硬东西,往套上手套的模具手指缝儿当中压一压。
可想而知,我都怀疑人生,看得我触目惊心,连风扇我都没看到。一排,这些金属巴掌都是高温,而且计件很幸苦!听船幺幺讲:“喔都手……”
很容易烫到手,可是他们的速度真的很快,我发现电视里面的黄飞鸿都不足挂齿。旁边还有个脾气恶劣的嗷嗷叫!大幺发现了我,那时候我表现还好,她问道:“你哪么上来哒,弟儿?”
“我上来看哈。”我说。
“你不上来哒,怕底下的管工讲,哦?下去,好人些搞。”大幺说道。
“好。”我点点头,于是下去了。我不忍心多看,烫模那排工序,仿佛我们的工作真是天堂。
我下去了,回到自己的工位。我真不知道自己怎样一个人?我的心灵很容易受伤,我的心情很容易之忧而忧。我怀疑这样的人生,我怀疑这样的世界,我的心绪难以平静。
这是一个弱者,十足的弱者,他压根儿就不算是个男人。千千万万的工人,没有一个人低头,流泪。可我的心里,却哭了。多少颗心脏,为什么我的感触会如此之深?工人同胞啊!你们究竟是麻木还是坚强?我啊,究竟是没出息不像个男人,还是敏感的心灵始终没有屈服?
下午6点半下班后,吃了晚饭,我没有去下棋。中央六套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玩意儿。我在厂区里面四处走走。我的心,没有平静下来,还在思绪当中。
我就呆坐着,不知道坐哪儿?哪儿安静,就做哪儿。我今天决定睡晚些,我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还要加班加很晚。自己也想体会下优越感,因为我们那个工厂里面没有人加班很晚的,每天9个小时,没有变过。我先是在食堂前面的花池子里坐,发呆。起身,走着去电视那里,刚好慧儿走过来,她叫我:“哥哥?”
“嗯?”
她后面还跟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哥哥吗?嘿嘿!”
我不喜欢听她们的声音,刺耳!不像是有教养的女孩子发出来的。
慧儿也染上了些许粗口,我忍不住训斥她几句。我和她互相问候了几句,就是“你还好他”之类的,普通至极,不好还能站在一处互相问?
我侧身朝商店方向走去,刚转身,回想起来了,问她:“慧儿,你们厂里每天要加多久的班?”
“天天晚上加班最早也要10点多,有时候十一二点。讲不好,货多的时候凌晨通宵都有。”
我听得简直傻眼了,当初去那厂瞧瞧,看看,那股味儿,那个昏暗,那个声音,加班那么晚?还要操作那么熟练?我就吓的退回来了。
“哦。”我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我接着超前走,这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照平时,我该睡下了。
我来到表厂,从路边的窗户看里面,里面的工人还在不停的干。他们老老实实的,车间里面的人都很年轻,没有阿叔阿婶。
从他们作业的手法来看,这属于细活,需要认真仔细。但是动作里显得精神紧张,整个车间没有松弛感。我从外面都能感到里面窒息!门口有个人,像是刚出来,应该是这厂的,楼梯上头还有个菩萨,唯有这尊菩萨在笑。
我假装自己找工作,问他:“喂,你们这厂还要人么?”
“你哪里人啊?”
“我湖南的。你们每天加班到什么时候啊?”我问,我关心的是这个。
“每天晚上十一点喽!”
啧啧,够了。
“你要进来的话,等明天文员上班。”他说。
“哦。”我说。
我是不会进来的,我只是询问、了解。
下坡就是厂园大门,岗亭里面的几个保安在抽烟。他们手插袋,低着头,一双双无神的眼神,像是自己的青春被剥夺了,成了移动的躯壳。但是不能无视他们的存在,不能小看他们,最好对他们保持畏惧和警惕,这是明智的。他们随时可能撕咬某人,抓住机会,获得乐趣。我猜我想多了。
我转身,看了看另外两个厂子。我试图从里面出来的人的脸上看到欣喜或者某种满足感,可我没有发现。我觉得那些厂门口就如同地狱的入口,准确的讲是劳动者的炼狱!打工仔和打工妹子小心翼翼的进去,庆幸自己能平安的走出来。我生怕把我吸进去,谨慎的保持距离。我的身体朝前走着,回头看看路面,到了我们厂宿舍的花坛那里。我看到了笑脸,我看到了笑脸!
这笑脸很熟悉,他是下棋的一位。他个头不高,时常看到他抱着孩子,他的棋不错。关键是他爱笑,他笑的很灿烂!他走起路来手的摆动也仿佛很开心的,难不成他的活儿很轻松?再不就是他是当官的,多半是这样。
这一群人出来,真的是一群人,像是一只队伍,他们进了那边的宿舍。
好了,终于被我看到笑脸了!而且还是属于自然型的。
我该回宿舍了,他们还在跑胡子。我躺在了床上,他们也散场了。每天晚上,这里尽管大幺她们还要加班,但总是有两个小时的牌场,常德跑胡子。我心里热爱的是,有书看就好了。
有一回晚上,我从下面下完棋上来,慧儿在楼上,我没有说什么。慧儿气冲冲的,下楼梯她说道:“就您一哈不喜欢我!”
我哪儿有不喜欢她?我担心,我下的楼来,看见她往中央六套电视后面的那栋宿舍那里去了。我跟了过去,上了楼梯。
她坐在寝室床上,她的床就在寝室门边。她的脸色好很多了,我叫她:“慧儿?”
“坐,哥哥。”她脸色好很多了。
我们就坐在床上,我看了看这个寝室和她的床。我们出来打工,能有个窝供自己就寝就了不得了,又怎敢奢望?
“吃不吃么得,哥哥?”慧儿问我。
“不,慧儿。”花钱可是大事,轻易使不得,我忙说道。
“上次那些丫头,你不要和她们来往。”
“放心!”她说道。
我下去了,回自己的寝室,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