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县东边有一条纵贯南北的山脉,一直绵延到西南地区,因此这里是常年干旱的,年下雨量也没有多少,冬天的雪便不多,然而尽管不多,这一天的雪也足够乡下一些贫困农户受的了。
下雪乐轻悠就没出去,跟方宴一起在书房里,帮他统计县下各村有多少残、病、孤、老人口,王瓦匠和另外两个泥瓦匠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方宴书房屏风隔出的外间接见了他们,王瓦匠放下了水泥作坊的账本,又说了说作坊的经营状况,三人便告退离开了。
方宴转过屏风,把账本给乐轻悠示意了下:“这个水泥作坊修建对了,一个月的盈利差不多有五百两。”
水泥作坊当初在王瓦匠他们配比出硬度合适的水泥时便建了起来,方宴让王瓦匠带头,与另两位一起经营,同时还有官府的一半份子,水泥作坊便算是半官方的,不仅在本县,就是跟其他县的生意往来也很顺利。
乐轻悠接过账本看了看,笑道:“买粮食的钱有了,三哥不用担心那些三餐不继人家的过冬问题了。”
方宴点头,“雪停了我便让光伯带差役去府城买粮,至于那些残病孤老人家,还是得叫人下去核实一遍。”
于是,在光海带人去府城买粮这段时间,方宴主要忙碌的就是这些贫困人家的核实,不是担心有人占便宜,而是担心有些过不下去的人家被漏掉。
天晴之后乐轻悠就又开始上街了,她前两天收到了忽尔信的回信,信里说很愿意在靖和县建一家羊毛作坊,一个多月后就会带着人赶到,乐轻悠便想着先找好作坊地址。
现在的靖和县比他们初来那会儿热闹了许多,因为进城费降低了,即便是大冬天,到街上来买菜的人也不少,乐轻悠看好坊址又特地去逛了逛集市,发现卖豆芽的又多了两家,整个集市上叫卖的声音不是豆芽、豆腐,就是豆酱。
逛了一圈,乐轻悠买了两斤绿豆芽和一块豆腐,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午间的太阳很暖,一路上就看到不下二十个单衣光脚的叫花子,其中还有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们都或坐或站的倚在墙角边。
尽管早就知道靖和县的叫花子不少,也没有此时看到的让乐轻悠触目惊心。
靖和县真的是有太多了问题了,三哥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做了很多,但似乎并没有让那些生活贫困的人改善多少状况。
或许换个人会觉得很头疼,乐轻悠却觉得这对三哥来说不算是什么,因为相比其他做官的人来说,他们家并不缺银子,最不济他们能够拿出自家的银子来促进县里的发展。
但是乐轻悠也看出方宴的想法了,不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不想把自家的银钱跟县里的有什么混淆,免得给以后带来麻烦。
午饭时方宴才匆匆回了后衙一趟,趁着吃饭这会儿,乐轻悠跟他说了说在街上看到的情景,方宴点点头,“不过这个暂时不用管,现在陈、张两家的豆腐作坊、城外的水泥作坊、城西的枣酒作坊都有招人的,对于那些四肢健全的人来说想挣一口吃的还是很容易的。”
以前县里没有多少招人的行业,对于一些人来说实在是没办法,那上街要饭就要饭吧,现在好些个作坊建起来后,在县里想找个活计还是挺容易的。
别的不说,就说那个建在城西的酿酒作坊,一个月前开始酿酒,主要是用靖和县一种特产,山上路边都有长的一种涩枣作原料的。
涩枣不好吃,涩中还泛着苦意,靖和县人不是到实在找不到吃的都不吃这个,而且这种枣树的木料还算不错,那路边,尤其是山上长了很多这种枣树。
乐轻悠当初也是见这种枣子漫山遍野都是,才把自己曾经写过的好几篇用枣做酒的论文好好回想了一边,用涩枣试了试,出的酒比她前世用酸枣做过的那些还要好,她便和三哥用那些银子建了个枣酒作坊。
前几天作坊里才出过一批酒,在本县和旁边两个县卖得都不错,作坊里正是需要涩枣的时候。
一些人即便无产无业,每天到山上打一二十斤枣子,这一天的饭前也出来了。
想到这点,乐轻悠也觉得那些不想干活只想吃简单饭的人来说不用管,但是那些叫花子中的小孩子却不能不管。
“下午我去枣酒作坊看一看有没有适合小孩做的活计”,乐轻悠想了想这么说道。
如果有的话,还是把那两个小孩子安排进去比较好。
方宴提醒:“先让人查一查那两个小孩,是没家人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才上街行乞的。”
乐轻悠说道:“我知道,你不要太忙了。”
方宴笑了笑,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给她,“这几天的确有些忙,等忙过这一段时间,我带你出去走一走。”
于是吃过午饭,方宴也没怎么休息,喝一杯茶便又往前衙去了。
乐轻悠回屋休息了会儿,换上保暖的羽绒长裙,再加上一个浅蓝色披风,叫上了嫣红,这才走角门、经过前衙门出去。
只是还没刚走出衙门多久,后面就响起整齐一片的马蹄声。
嫣红回头看了眼,惊讶道:“大人?小姐,大人这般匆匆忙忙出门,是有什么案子吗?”
这会儿,方宴已经呵停马在乐轻悠旁边停下了,给她紧了紧披风,说道:“下面的草帽村械斗,死了好几个人,我得亲自过去看看,草帽村离县城远,可能明天才回来,你不用担心我,去作坊看一看就回家。”
说完了又补充:“晚上让崔大娘和嫣红陪你一起睡。”
乐轻悠乖乖答应了,“你多带些差役,要小心,明早早些回来。”
方宴看着她勾唇笑了笑,低低地说了两个字:“放心”,随即翻身上马,抖动马缰先走了。
后面的八名差役也都是一人一骑马,刘捕头和他手下的一个副捕头紧跟在后,一阵马蹄声过后,前面的人很快就看不见了。
乐轻悠刚才没注意,就问嫣红:“跟着刘捕头出去的是哪个副捕头?”
刘捕头手下有两个副捕头,一个是计副捕头,他是计县丞本家的一个侄子,因为计县丞在靖和县安了家,且过得还不错,计家有两个兄弟便来投奔了他,这个计副捕头也真有几分本事,方宴虽然清理不少计县丞的势力,还是暂时留下这个人用了。
另一个捕头姓张,是张老爷家的一个本家侄子,其实仔细说起来,他能到衙门供职,当初走的也是计县丞的路子。
也就可以想见,小小的一个靖和县,有多复杂。
幸亏那计县丞是个识时务的,要不然只是制约这县里的地头蛇就得费方宴一番功夫了。
嫣红想了想回道:“好像是计副捕头,小姐,怎么了?”
乐轻悠只是问一问,摇摇头就迈步向城西走去。
当初之所以把枣酒作坊建在城西,为的就是这里居住的大部分是三教九流之辈,招人做活儿方便。
枣酒作坊建好之后,衙门里的公差、买卖酒的商人出入这里比较频繁,这城西也是一天一个样了,比之以前,秩序整洁了很多。
因为有公差经常过来,花街那边也规矩了许多。
不过来往的人口多,这里卖小食的也多了起来,乐轻悠一路走来,就见到了四五个挑着担子卖炸果子的。
闻到空气中油腻腻的味道,乐轻悠想起油条来,豆腐作坊开张以后,喝豆浆也成了县里百姓的日常,那怎么可以缺得了豆浆的最佳搭配呢。
乐轻悠一边走一边想,过两天妇女茶话会再开,倒是可以问问她们有谁想做这个的。
枣酒作坊这时正要出新一批的酒,乐轻悠走进去时,热气和大家等酒的热情都扑面而来。
由于计县丞上一次收秋税时做得不错,之后方宴便把这个作坊的管理权交给了他,酒在大周是官营的,酒楼、饭馆要卖酒还需交税,一坛酒收二成税,可以说酒坊是这个时候最赚钱的一个行业。
计县丞一开始并不相信那些涩枣子能做出什么酒来,还等着暗里看方宴笑话呢,没想到上一次出酒竟然十分成功,又引来了许多来往外族与大周之间的商人。
那一次出酒百坛,竟然赚了三百多两,一下子就把酒坊的成本给赚回来了,因此当方大人叫他接手这就酒坊,即便知道这是要隔离他与本地的大族联系,计县丞也很心满意足,每日里到酒坊,办事十分尽心。
这时他正接过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酿酒师傅递过来的一勺酒,浅浅尝了一口,浓烈的酒香辛辣的味道直冲喉头,令他忍不住大赞好酒。
计县丞拿开酒勺子,又对那酿酒师傅道:“老向,这一次的枣酒比上一回做的还要好啊,好好,年底我可得跟方大人给你请功。”
向师傅摆手,“没有小姐的酿酒方子,我再酿一辈子也酿不出这么好的酒”,话音未落,就急忙往外走,没到跟前就见礼:“见过小姐。”
计县丞也忙回头,看见是方大人的未婚妻来了,放下勺子就走出来,见礼道:“乐小姐。乐小姐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乐轻悠回了礼,说道:“也没什么事,随便看看。”
计县丞现在管着这个能生金蛋的作坊,对乐轻悠是发自内心的敬意,转身抬手道:“正好出了一批酒,小姐也尝尝,看还有哪儿能改进的。”
乐轻悠听得好笑,觉得这位计县丞比起做官更适合做商人,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