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蒋大哥不也是你们蒋大哥?”乐轻悠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卤肉煮的怎么样了,三哥去把桌椅安排一下。”
方宴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道:“轻轻,你刚才的眼神,和这语气,怎么那么不对?”
乐轻悠笑:“怎么不对了?”然后没等他说话,就跑着去了厨房,悦耳的笑声洒了一路。
尽管感觉刚才小丫头把他当成了孩子,但听她笑得这么开心,方宴还是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容。
好像是对着自家轻轻,他任何的不开心都不会有。
蒋宜深果然是按照请柬上的时间过来的,因为知道轻轻在京城没有玩伴,他还把家里那个最小的庶妹蒋茜芝带过来了。
蒋茜芝今年十四岁,再过两个月就是她的及笄之年,因着马上到了结亲的年龄,母亲却还没有给她相看好人家,日常里她便更为讨巧,要不然今天蒋宜深也不会带她过来。
蒋宜深对从厨房出来的乐轻悠道:“我把妹妹带来了,今天让她给你帮忙。”
蒋茜芝还有些失神,那个站在春日阳光下的男子,几乎在一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视线,从湖州到京城,她虽是个庶女,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却从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方宴对这种眼神有些反感,皱了皱眉,对蒋宜深道:“蒋大哥里面请吧。”
“今天都是自家人,蒋大哥不要怪我们失礼才好”,乐巍说道。
蒋宜深没听到妹妹的回应,已经发现她的失礼,便顺着把话题转开,笑道:“既然是自家人,又何谈失礼。
这时蒋茜芝才不好意思地跟乐轻悠笑了笑。
乐轻悠道:“走吧,咱们去我房间玩。”又对蒋宜深道:“蒋大哥,你以前不是说我做的卤肉好吃吗,我昨天晚上就用小火炖了起来,今天你要多吃点啊。”
“轻轻为了招待我这么费心思,这个面子我可得给足了”,蒋宜深语带打趣,笑意融融。
大哥这个样子,倒让蒋茜芝有些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大哥,大哥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虽然也是温温和和,但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亲近自然的一面过。
蒋茜芝心里有些不好受,跟着乐轻悠去她的房间时,便悄悄打量她,一打量才发现,这女孩子长得太好了,好到她即使什么都没做,也让自己心中升起嫉妒来。
不过蒋茜芝从小受姨娘教导,表情管理的很好,心里的情绪半点没显露出来,跟着进来屋里,见一个小户人家女儿的闺房收拾得竟比她想象中的还好,心里又不舒服几分。
乐轻悠一边倒茶,一边请蒋茜芝坐。
“刚才我哥哥也没介绍,你叫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蒋茜芝挑了张绣墩坐下来。
乐轻悠把茶推到她面前,说道:“我叫乐轻悠,你叫我轻悠就行,刚才蒋大哥说你叫茜芝,我就叫你茜芝吧。”
蒋茜芝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轻悠啊。我记得前几年你和你哥还去过我家,没几年吧,我竟然都认不出来了。”
乐轻悠心说你要是不说我也不记得了,当时她和哥哥们去蒋家,除了跟蒋大哥蒋老夫人说的话比较多之外,其他的都没怎么交流,能记得才怪呢。
“我家的点心,你尝尝”,她把一盘梅花状的糕点往蒋茜芝那边推了推。
蒋茜芝说了声谢谢,便不再开口。
客人不爱说话,乐轻悠也不是那种会活跃气氛的,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静悄悄的。
乐轻悠想着总不能干坐着,便起身把床边书桌上的话本拿过来,“我没事时常看这个,你要不要看?”
蒋茜芝看了眼,问道:“话本吗?”
乐轻悠点头,正想说这些都是她从书海里筛选出来的,就听那姑娘道:“这个东西我们女孩家还是不要看得好,免得移了性情。我父亲说,话本子这种东西,也只有讲史的能选着看一看,像是近两年大家都爱听的什么修仙得道之类的说话,很是荒唐。若不是民间盛行的这些话本子传到皇宫,陛下看了些,也不会……”
说到这里自觉失言,蒋茜芝忙端起茶来喝,这些话是姨娘过生时想请个说平南传的女先生来,父亲说的,她当时正好在外面听了一两句。
不过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能在外面说,跟着便道:“你家的这是什么茶,很好喝啊。”
乐轻悠虽只听了一半,却是明白了,朝中有人认为皇帝如此痴迷丹道,是庆喜表哥的话本子影响的,这怎么话说的?
听平南传的,也不知是皇帝一人啊,他痴迷起来,反倒怪人家讲话本的了。
不过有官员这么认为,那对庆喜表哥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
乐轻悠把这事记在心里,依旧跟蒋茜芝客客套套地说话。
中午吃饭时,开的两席,一边是大哥他们的,在客厅,另一边就设在乐轻悠闺房的外间。
乐轻悠将当初来京时特地从家里捎来的梅子酒给他们送了过去,并嘱咐他们不要多喝,她和蒋茜芝这边,也备了一小壶玫瑰酒。
玫瑰酒的颜色和葡萄酒很像,却散发着一股玫瑰独有的清香,酒液比起葡萄酒来也更清冽。
蒋茜芝一直客客气气的,看到从壶里倒出来的玫瑰酒时,才惊讶道:“这是中央大街玫瑰铺子里的玫瑰酒吗?”
乐轻悠知道自家玫瑰酒的定价和在京城闺秀贵妇圈里的受欢迎程度,很能理解蒋茜芝的惊讶,只笑了笑,其他的没多说:“玫瑰酒虽然是既养生又美容养颜,却也不宜多喝,每天不超过二两为宜。”
蒋茜芝就不高兴了,“我也没打算多喝你的。”
太小气了吧,还没怎么着呢,就说什么不能多喝,这一小壶才几两啊。
乐轻悠愣了愣,觉得这小姑娘也太心急口快了些,当下也不介意。
蒋茜芝见她不在意,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看大哥的样子,对这家人是很在意的,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一个官家大小姐,需要跟这种民女低头吗?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吃了饭,蒋茜芝便想走了,实在是这小户人家设的宴席太没意思了,除了吃的,半个高雅的玩乐都没有,这叫什么宴席?
这边,乐轻悠帮秦大娘收拾着碗筷,看着那一盘盘都被吃的差不多的菜肴,暗想是不是得给这姑娘上一碗山楂汁。
她自己是个爱吃的,但饭量并不大,这八九道菜,有一多半都进了蒋茜芝的肚子,还真怕给人家撑坏了。
等乐轻悠从厨房端了山楂汁过来,就见蒋茜芝正在屋里走着打量着,手还时不时地伸出去拨弄一下什么东西。
听见脚步声,蒋茜芝猛一转头,她刚才摸着的那个陶彩玩具就被带到了地上,咔呲一声碎了两三瓣。
那是在家时方宴给她做的,乐轻悠很喜欢,来京城时特地用布包着带来了,此时一见,心疼得不行。
“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吧”,见她脸色不好看,蒋茜芝当即这么说道。
乐轻悠心里很烦,但又不好跟这么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便一言不发地过去收拾。
蒋茜芝说道:“你至于吗?”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蒋宜深的声音:“茜芝。”
这声音微凉,让蒋茜芝忍不住有些惧怕,她转过头,笑道:“哥,要回家了吗?”
蒋宜深没理会,正要过去帮乐轻悠收拾那些陶瓷碎片,方宴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
离开乐家,蒋宜深的心情很不好,他之所以带蒋茜芝来,不是希望她能跟轻轻成为朋友什么的,只是看她够聪明,平日里总在祖母母亲那里讨巧,今天能跟轻轻玩耍一天罢了。
但是他忽略了,这样的人,往往最是容易攀高踩低的,或许在她眼里,轻轻身世不如她,然而在他眼里,这个庶妹却连轻轻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蒋茜芝掀着车帘探出头来,朝前面骑着马的大哥道:“大哥,我不是故意摔了乐姑娘的东西,你别生气了。”
蒋宜深回头看她一眼,往日里即便淡泊却也带有一丝温情的眼中此时半点感情都没有。
“送小姐回府”,跟旁边的侍从交代一句,他便打马离开了。
蒋茜芝知道惹了大哥生气,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到了府里便先去拜见嫡母。
蒋夫人也正想问问今天他们去乐家做客的事儿,留着庶女吃了好一会儿茶。
蒋茜芝把在乐家发生的事情挑拣着说了,才歉然道:“都是我毛手毛脚,在客人家里给大哥丢人了。”
虽然蒋夫人也觉得庶女随便碰人家东西还打碎了挺失礼,倒没说她什么,只是端起茶杯道:“下次注意着些就是。”
见母亲端了茶,蒋茜芝知趣地起身告退。
“也不知那小子还要记挂到什么时候”,蒋夫人放下茶杯,看着晃动的珠帘,似自语又似跟旁边的贴心下人说话,“当初乐家拒婚,我是很生气,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气不起来了,毕竟人家的孩子还小,不着急。可是我这个孽障,明面儿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个小丫头,给他提多少闺秀都不愿意。真是要让我给他操碎了心。”
那站在蒋夫人身后的大丫鬟就笑道:“夫人莫着急,少爷也才二十岁,往后有的是好姻缘。”
蒋夫人摇摇头,叹道:“我就那一个孽障,却生生愁煞了。既担心给他娶个没能力支撑门面的,又担心给他娶个不合心意的,以后他们夫妻关系冷淡。也不知道那有三四个孩子的,要如何为儿女婚事犯愁。”
“姑娘这是心疼少爷,才会如此发愁”,一个五六十岁模样却打扮得体面精神的老太太掀帘子进来,刚才的话她听了个话尾巴,但不用问也明白,这是又在为家里少爷的婚事发愁了,便笑着宽慰:“不过儿女姻缘不用愁,这其中都有缘分牵系着呢。”
蒋夫人很尊敬这个把她奶大的嬷嬷,当初老爷来京城任官,她就给奶兄在京城找了个营生,让奶嬷嬷也在京城安了家,这奶嬷嬷便时常会过来看看她。
“您老这话全是安慰我呢”,蒋夫人说道,话音里似个孩子一般。
桑嬷嬷就笑道:“我怎么能哄姑娘呢?您啊整日里为少爷的婚事发愁也没见有什么用,倒不如顺其自然,该吃吃该玩玩。”
这话也就桑嬷嬷敢说了。
端着绣凳过来的大丫鬟暗暗这么想道,同时笑得甜甜地道:“桑嬷嬷快请坐,您老过来有什么事吗?”
桑嬷嬷过来蒋夫人这边还是很自由的,不用提前打招呼求见,进来了也没人拦她,因此蒋夫人也正想问呢。
桑嬷嬷笑着把大丫鬟夸了一句,“芷兰丫头越发漂亮了”,这才对蒋夫人道:“家里那两株老杏树花开得跟海似的,儿媳妇请了一台子戏,想叫姑娘过去玩耍一下午。”
桑家那个宅子买的时候蒋夫人还让府里的管家过去帮忙看了,知道那宅子中有两棵上年份的大杏树,去年他们还往府里送了几大筐子杏来。
但是听嬷嬷说她儿媳妇还请了戏班子,就知道不会只是让她去玩这么简单,如果只是嬷嬷想让她去玩玩,那就是单纯地玩玩,桑家儿媳妇也这么积极,那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等着求呢。蒋夫人本不想去,但看到嬷嬷鬓角的白发,心里一软,就道:“多谢嬷嬷还记挂着我,我换身衣服,咱们这就过去。”
半个时辰后来到位于官员府邸区外月牙胡同的桑家,蒋夫人被早早就在门口等着的桑家媳妇热情地迎进了家门。
因为依靠着蒋家,桑家在京城的生意做得很红火,念着恩,他们这两年都会孝敬到府里不少东西,但得到的却更多,仅仅来京城两年,过得比好些京城本地人都要好。
“这都是亏了夫人的大恩”,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桑家媳妇站在小桌子后侍候着,看起来十分地本分,“要不然咱们家便是吃心劳力两辈子,也到不了现在的成就。托您的庇佑,如今枞儿又是举人,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总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蒋夫人听着她这拐弯话,点着头,桑家二儿子受得起这个评价,虽然读书不如自家儿子聪明,但二十刚出头就是举人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听老爷说了,枞儿这会试文章虽写的中规中矩,但也是有希望中的”,以为她这是想打探金榜,蒋夫人便这么说道。
桑家媳妇听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即便中不了,咱们还是很高兴地,咱们是什么人家,枞儿能考到如今,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桑嬷嬷连连点头,儿媳妇这话说得实诚,当初她丧夫被狠心的婆婆卖掉,哪里能够想到喂养姑娘一场,在姑娘的帮助下又把在大伯家受苦的儿子给找回来呢?
到如今,那真是每天都在福窝里。
桑嬷嬷正这么感叹着,就听儿媳妇话茬一转道:“我啊,现在总想着能给枞儿找个一样识文断字的媳妇便好了。”
蒋夫人和桑嬷嬷都是脸色一变,桑嬷嬷更是以为儿媳妇心大到想娶府里的小姐,虽然那些小姐都是庶出的,却也不是她这样人家能配得上的,便连忙呵斥道:“整日里闲得你,给枞儿找什么样的媳妇有我操心,不用你参言。”
桑家媳妇听了还是笑嘻嘻的,“娘,您别恼啊,儿媳已经有了看上的姑娘,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请媒人上门,这才来找夫人讨个主意。”
蒋夫人笑道:“不知你相中了谁家的姑娘,说来听听。”
“是周御史家的大姑娘”,桑家媳妇不好意思地笑着,端着一杯茶送到蒋夫人面前,“咱们本也不敢妄攀那样的人家,只是听说周家大姑娘的名声坏了,又想着咱们枞儿也是个年轻有为的……”
蒋夫人脸上的笑掉了掉,她以前有让周家姑娘做儿媳妇的意思,这桑嬷嬷和她儿媳妇都是知道的,今日听她这话,当然有些生气,可是又不得不说,桑家媳妇这个打算,是帮了她一个忙。
她是很可怜疼惜那个姑娘,但其实在出了那姑娘被人掳走的事情后,就已经把她划出了儿媳妇的范围。
只是以前对人家姑娘那么好,不好一下子就冷下脸来罢了。
蒋夫人就笑道:“这件事,我也不好说话,毕竟先前我有意给宜深聘她为妇。”现在若是她在中间说了什么应承的话,那不是擎等着被周家人骂呢,就是外人知道了也会说她脸大,“不过宜深现在不想娶妇,我做娘的,也不能强求”。
这话就是说蒋家不会让周依依做儿媳妇了。
桑家媳妇满脸都是笑:“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特地把这话问一问,也是担心以后夫人知道了他们向周家姑娘求亲的事心里有芥蒂,顿了会儿又道:“您是不知道,那些兵痞子可算把周姑娘的名声坏透了,前天还听说有个穷秀才托了媒人上门提亲的。”
其实让那样的姑娘配自家枞儿,她还觉得委屈了儿子呢,不过周家是书香世家,算是能弥补一下姑娘本身的不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