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娴儿道:“你们总说什么门当户对,但却忘了女儿要嫁的是人,不是门,那些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有几个过得好?像我三姐姐,嫁给户部郎中家的公子,倒是门当户对了,可是那三姐夫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就没消停过。跟我们家境相当的人家,养出来的男儿哪个不是丫鬟堆美人窝里享受惯的?在我看来,真地不如干干净净的小户人家。”
郁夫人瞥过来一眼,郁娴儿的说话声立即渐渐小了下去。
“真是让你爹惯得了,娘才说一句你倒有十句来顶”,郁夫人说道,“娴儿,你还小,不知道这男人好不好,不在于长大的环境。你就能肯定,小户人家出来的,不会被什么美人迷了眼?”
“总是比出入丫鬟成堆的富家公子好”,郁娴儿搅着手里的帕子,“我可不想嫁人后看着丈夫跟‘青梅竹马’的丫鬟卿卿我我。”
郁夫人知道女儿这说的是家里的梅姨娘,她其实半点都不在意丈夫跟哪个姨娘有怎么样的故事的,只是没想到却给女儿留下这么大的影响。
“别再牢牢骚骚的了,爹娘从来都是任你由着意愿行事的。这也是凑巧那乐家公子有助力,便是没助力,你爹考察考察人家,还不是要顺着你的意愿?”郁夫人摆了摆手,“出去玩了一天了,回房歇着去吧。”
郁娴儿笑笑,起身见了告退礼,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出去了。
郁夫人看得出来女儿很高兴,心情也好,就对身边的管事娘子道:“后儿个你们也都擦亮眼睛,好好帮小姐瞧一瞧。”
母女两个说私房话,此时在场的都是心腹,谁也不会把这话拿出去说,郁夫人说起话来才这么随意。
这管事娘子就笑道:“那老奴便逾矩一回,帮咱家小姐好好相看相看。”
她本是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府里的采买管事,管事姓陈,府里下人便都客气地称她一声陈娘子。
陈娘子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当然对她的事情上心,便是夫人没吩咐,她也会暗暗注意下小姐看中那少年到底如何。
到了郁家六少开文会这一天,乐轻悠算是涨了一番见识,她坐马车,三个哥哥骑马,还没刚到郁家门口,就有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
看她的样子像是府里的管事娘子,身后还带着个小丫鬟,迎面就问:“是乐家姑娘吧,我家小姐早早地就让我们等着您了呢。”
乐轻悠闻声掀开车帘,陈娘子带着一脸让人舒服的笑意就把手伸了过来。
乐轻悠顺势下车,能感觉到这妇人若有似无地打量。
陈娘子刚一看到乐家姑娘,心里就惊了惊,待人家将手搭到她手上,那心里的震惊就更多了一层。
这样身姿袅娜皮肤好比那上好珍珠的姑娘,她便是跟着夫人参加遍了京城高门大户的宴会,也没见过比眼前这姑娘长相更好的。
也不尽是长相,这姑娘的美,是气韵与长相的相得益彰,既美得如天宫仙娥,那股子气韵又让人喜欢。
一瞬间,整日帮着夫人管事扒拉算盘珠子的陈娘子脑海里冒出许多溢美之词。
不过到底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陈娘子很快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她代替小姐的丫鬟来府门口接乐家姑娘,是为了瞧瞧乐家的大公子。
转过身,看到那边三个从马上下来的少年,陈娘子心中又是一番赞叹。
当先的少年一身银色绣纹锦衣,温和内敛的如一块美玉,面容白皙眉目有神,端是俊俏,看这长相气质,应该就是小姐喜欢的乐家大公子。
这大公子旁的,穿着一身灰蓝色锦衣,衣裳并不显得如何华丽,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十分明朗,此人比之大公子相貌上更俊朗些,倒不如何沉稳,但唇角微带笑意,与她扶着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也是极易引人好感的。
陈娘子一面看着一面暗里评判着,但当那个一身玄色锦衣的少年将马缰递给下人转过头来时,她一时间竟失了神。
亲自把乐家小姑娘送到宴会上,陈娘子立刻回去给夫人复命。
“夫人,老奴真是半辈子都没见过一家子这么好的人品相貌”,将无关下人都打发下去,陈娘子说得十分激动,“尤其是他们家那三公子,那个长相气度……老奴这么大年纪,都有些失神。”
郁夫人好笑地递给陈娘子一杯茶,“叫你出去是瞧乐家三公子的?这长得太好了,桃花也就多,让你都这样夸赞的少年,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是不会把女儿许配给这样人的。”
“那大公子老奴仔细看了”,陈娘子这才察觉失态,端着茶喝了口,道:“温文儒雅,是个品貌绝佳的公子,咱家小姐的眼光不差。”说着又笑道:“夫人刚才的话可就不对了,您就不想想,乐家三公子那样俊美的人,咱家小姐怎么没看上?”
“不奇怪”,郁夫人很是相信自家女儿的眼光,“我的娴儿可不是只看外貌的蠢女子。”
“夫人您没见到那三公子,这话说得可就有失偏颇了”,陈娘子笑道,“那可真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却是个冷面,刚才那大门口,好些女孩子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太容易让人自惭形秽了。”又啧啧两声,叹道:“老奴如果不是这一把年纪,那也得自惭形秽地不敢多看。”
“你倒还说起来没完了”,郁夫人笑骂,“待会儿那文会开始了,我去瞧瞧他们还缺什么不缺。”
红果是她身边的老人了,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一般的人物,真不至于让她这么夸了又夸的,自己去见见,如果真的好,家里这不是还有一位表小姐呢吗?
至于说人家长得太好,表小姐相貌上不匹配,郁夫人觉得那不至于,男人家最重要的是看功业,相貌再好做什么什么不行那照样是没人乐意嫁的。
女儿就看上那乐家大公子了,而这乐家又不是什么大家庭,让女儿撑起来可就太累了,但如果有个从自家出去的又低女儿一头的妯娌帮衬着,那就不一样了。
郁夫人心里默默打算,面上半点不显。
那边的文会上人差不多已经来齐,男女并不在一处,中间隔着一条小河,不停地有丫鬟在桥上来回穿梭着送茶送糕点。
女孩这边是郁娴儿的堂姐郁婧儿主持的,有个书香气质的姑娘问怎么没有流觞曲水,郁婧儿便满足客人的需求,叫丫鬟去假山的流泉边安排。
乐轻悠则和郁娴儿坐在一处,看到现场好些个姑娘都很期待流觞曲水的游戏,真想现在就回去啊。
“轻悠,尝尝这个茶糕”,郁娴儿将一个盛着淡绿色高点的碟子推到乐轻悠跟前,见她脸上带着几分愁容,就问道:“怎么你这是?”
乐轻悠摇摇头,正想说自己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呢,噗通一声从不远处的小桥边传来,跟着就是一个哭喊的声音:“我家小姐落水了,快来人救救我家小姐啊。”
郁娴儿立刻沉着脸站起身来,果然就见在那河水里浮浮沉沉的是常玉瑶。
郁婧儿这时也走了过来,一边吩咐丫鬟找棍子去捞人一边问郁娴儿道:“她这是作什么妖儿呢?”
“我怎么知道?”郁娴儿脸色难看。
郁婧儿冷哼,“家里的姐妹她最爱往你身边凑,怎么的了,你能不知道?”
郁娴儿没吭声。
这姐妹俩说话的功夫,落水的郁家表小姐已经扑腾到小河的另一边了,而那边也因为听到落水声跑过去几个少年,不过落水的是个小姐,好些人都是朝这边看看又转回了脸去。
要是个丫鬟,救一救还罢了,是个小姐的话,谁伸手谁就得负责。
长在高门大院里的公子哥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落水的小姐恐怕很大程度上是故意的。
乐轻悠刚才就看到距离河岸最近的是方宴,她下意识的想法是提醒他救人,随即又想到在这个朝代掉到水里的姑娘被一个男人救了,那男人必须得负责的,便又想提醒方宴走远些。
两个想法迅速从脑海中闪过,乐轻悠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想看看方宴会怎么做。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方宴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身迈步离开。
此时现场乱糟糟的,方宴的行为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有两个小丫鬟拿着根长竹竿以及大披风跑到了河对岸。
“表小姐,您快抓着竹竿”,一个小丫鬟大声喊道。
常玉瑶却不理会什么竹竿,朝方宴的背影喊道:“乐公子救命。”
方宴的脚步顿都没顿一下,乱糟糟的现场却有一瞬间的寂静,落针可闻。
这时就有一个年轻人笑着提醒方宴,“那落水的小姐是在喊你吧?”
“喊我吗?”方宴疑惑,语气淡淡地解释,“在下姓方。”
话刚落下,便有好几个少年人大笑起来。
河里已经快支撑不住的常玉瑶狠狠地咳了起来。
这边,郁婧儿低声骂了句“蠢货”,做戏也得有个度吧,那河水只没膝深,还不顺势拉着竹竿爬上来?
常玉瑶却是扑腾着怎么都抓不住竹竿,口里只喊着“公子救命”,河岸这边众人见方宴神情淡淡地听着,跟不似喊他的一样,都不免觉得这人冷心冷情。
其中一人分外看不惯,大步朝河边走去,经过方宴时还说:“不管姑娘是不是喊的你,这么危急的时候,你都该下去救人。”
那人的声音很大,乐轻悠听见了,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情况紧急你还有这么多时间废话?再说到底是不是紧急,看不出来吗?
跪在岸边一直给递竹竿的两个丫鬟都不那么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