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轻悠对于去县学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有点兴奋倒是真的,听着大哥二哥你一句我一句的提醒到最后都归结成一句“总之有我们在,轻轻不要怕”,她就笑着点点头:“嗯,有哥哥们给我撑腰,我一点都不怕。”
像是前世第一次背着小书包走向小学那天一样,乐轻悠这天醒得特别早,看外面还黑沉沉的天色,也就是五点多钟的样子,她没再睡下,挽了帐帘便下床点上灯开始穿衣服。
床头放着的衣服照样是乐轻悠最喜欢的青色,和她女装的淡淡雾青不同,这个青很浓很重,领边袖边还有刘大娘和草儿赶时间绣出来的曲折花边,特别有男子的简洁风格。
乐轻悠穿好了衣服,站在靠着内室镂空木墙而立的铜镜前看了看,很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特别适合这件衣服,然后她蹬蹬跑回梳妆镜前拿发带给自己简单扎了个马尾,再回到镜前一看,端着手在身前比了比,嗯,如果拿上一把折扇,还真像翩翩风流佳公子。
这么想着,乐轻悠忍不住笑起来,自己可能是有点憋坏了吧,竟然能为去县学如此活跃。
她又在铜镜前看了会儿里面不算太清楚的自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摸了摸绣着青色缠枝的白玉腰带,才想起来,少一个玉佩。
乐轻悠的梳妆台上有个木盒子,是专门放玉佩的,有哥哥们给她买的还有小舅、云舅舅、蒋大哥他们送的,不过这些玉佩都配有花样繁复的绶带,都是女子压裙用的装饰。
在木盒中拣半天也没拣出合适的,这时天色已经隐隐有些明,乐轻悠想了想,转身到窗口打开窗户探头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三个哥哥的房间竟然都有了灯光,不过方宴的房间和自己的挨着的,去他那里吧。
想着时,乐轻悠已经跑到外间打开门出去了,转身四五步就是方宴房门口,她刚举起了手准备敲门,门就从内打开了。
虽然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她,一见之下,方宴的心神还是被这个完全换了一身打扮的小丫头给震了震。
“三哥”,听着她带着几分讨好的软软的唤声,方宴眼中不自觉便涌上宠溺的笑意,他侧过身道:“进来吧”。
乐轻悠进门后,方宴随手关上门,转身问她:“怎么起这么早?还自己把头发都梳好了。”
“有些睡不着就起了”,乐轻悠摸摸头发,暗想着自己这心理有些不大过关啊,也不是没上过学,怎么还能活跃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对古代学校的好奇?
正想着,额头被两根并起的修长手指弹了弹,微疼,乐轻悠瞪向方宴。
小丫头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被逗恼了要亮爪的小兽,半点威胁力都没有,倒是让方宴心头滚烫,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揉一揉。
咳了声,方宴道:“你这个头发梳得不太规整,坐过去,我重新给你梳一梳。”
在她梳起丱发前,小辫儿都是三个哥哥谁有空谁给扎的,乐轻悠半点不怀疑方宴扎头发的能力,好像刚才她在后脑勺那儿还摸到了两个“鸡窝”,于是她就过去挨着窗户放的书桌边坐了。
方宴的衣饰大部分放在床头那个带着抽屉的小竖柜里,书桌边上放着椭圆形的铜镜,是他平日里梳发整衣之处,乐轻悠拿起铜镜边的梳子朝后递给方宴,同时说道:“三哥,你的玉佩能不能借给我两块儿带带。”
自家这三个少年所用的玉佩和她的一样,都是舅舅们以及蒋大哥送的,大部分都在送来前已经打好了络子,那手艺俱不用说,配色样式都个顶个的好。
她偶尔跟着他们上街,也给他们挑过几块不错的玉,不过她打出来的坠玉佩的络子却是一般手艺。
可能是因为她亲手做的,倒是常见哥哥们佩戴。
这时方宴听了她的话,目光从手上的一捧乌发上递到铜镜上,笑了笑,声音懒懒的:“这么喜男儿打扮?”
乐轻悠点头,看着镜子里的人也笑道:“穿上男装,有种可以为所欲为的感觉。”
方宴闻言顿了顿,他看着镜子里灿烂的笑颜,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不是放出了一个小魔星。
乐轻悠当然不是什么小魔星,她看着方宴给自己梳好发髻,又点了一个黑丝带系的玉环让给她系在发髻上,戴上浅蓝为主色的玉佩络子,十分有礼貌地向方宴抱抱圈:“有劳三哥。”
方宴:“……”,随后才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别调皮了,书桌上有周易,今天上午刘教谕要讲兑卦,你先看一看。”
乐轻悠答应,她这边看书时,方宴自去洗漱,等听到外面传来二哥问草儿她怎么没在房里的话,乐轻悠放下书就跑了出去。
然后这个突然冲出来的青衣小少年也把乐峻惊住了,他扶着乐轻悠的肩膀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没想到我家轻轻还真有几分男子本色,换了身衣服就已雌雄莫辩,刚才我还以为多了个弟弟呢。”
乐轻悠伸展着双臂让乐峻好好看,还问他:“哥哥,我这样也很好看吧?”
“好看”,乐峻满脸笑容地点头,那边听到外面这些对话也拉开门出来的乐巍远远看着,说道:“跟方宴不相上下了。”
乐轻悠清楚方宴长得有多妖孽,不仅一张脸俊美到不行,身材也是堪称完美,此时听到大哥说自己这个打扮跟方宴不相上下,她立即高兴地跑到乐巍面前让他再看看。
这天早上,一家子人都对乐轻悠的打扮新奇得不行,来来回回地都要往她身上瞅一眼,尤其是刘大娘,看了还说咱们家小姐若是个少爷三位少爷就都要被比下去了。
乐巍如暖玉,看起来温润实则有很明确的一条界分亲疏的线,乐峻如朝阳,温暖亲切而不灼人,虽然比之乐巍、方宴多了二分的古道热肠,其实却也不是容易亲近的,方宴更不用说了,从里到外就是一块寒冰,所有冰冷疏离包裹的那点温热全都给了乐轻悠。
乐轻悠呢,穿上了男装,她身上那股通透的跳跃的生命力就更加明显,让人看见她都不由地产生一种亲近之感。
刘大娘才会有这么一种小姐吧三位少爷都比下去的感觉,她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大娘看着小姐都心里欢喜,想跟她说说话什么的,就更别提那些小姑娘们了。
于是乐轻悠就在一家人夸赞和鼓励中跟着哥哥们去了县学。
甲板的同学在昨天乐巍他们三兄弟从教谕们休息的地方搬来桌子凳子时,就已知道他们有个远房的堂弟要在这里听两个月的课,因此有人无意间抬头看到窗外走来的四个人,没有觉得奇怪什么的,倒是这乐家小堂弟的容貌,让他们不由地在心底啧啧两声。
本来乐轻悠的座位要被安排到最末一排,不过在方宴和乐巍、乐峻的极力争取下,她得以坐在了方宴右手边的位置,至于原来的同学,则往边上挪了一位。
这事儿让那人挺不高兴的,昨晚还想了好几个暗里整一整这个加塞学生的办法,他也就早早地去餐室吃了早饭来到学室等着。
正想着整乐家兄弟那什么堂弟千万不能给他们发现,便看见他们过来了,走在乐峻和方宴中间的青衣小少年四下地打量着,对县学很期待的样子让那人的想法顿了顿。
这小少年长得也讨人喜欢了,要整他,略有些下不去手啊,再说了人孩子看着是多么喜欢读书,他一个将近二十岁的人欺负一个小孩,也不威武。
这人还纠结着,乐轻悠已经跟着哥哥们来到学室。
见妹妹对学室里看着她的人都露出友好的笑容,半点没有被吓到的样子,乐峻就给妹妹介绍道:“那是何畏,那是李炎,那是孟鲤……”
学室里就四五个人,乐峻全给妹妹介绍了一下。
哥哥说一个乐轻悠就点个头,然后笑道:“大家好,我叫乐青,快乐的,青色的青,希望以后能跟大家相处愉快。”
如此清晰特别的自我介绍让学室里的人都愣了愣,紧跟着便是接二连三地回应声:“好啊,你也好。”
乐轻悠在方宴旁边的那个桌椅上坐下来,旁边几乎靠着墙坐的,那个叫何畏的就递过来一盒白胖胖的小点心:“家里做的,就当是给小兄弟的见面礼。”
“谢谢”,乐轻悠很给面子的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山药糕,做得真好吃。”
“我家有个厨娘特别会做点心”,何畏很愉悦地笑道,“小兄弟若是喜欢,中午我再给你带。”
“不用麻烦了。”
“不用麻烦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方宴看了看跟他一起说话的小丫头,转而对何畏道:“不用这么麻烦何兄。”
何畏才想起来,乐家的厨娘做的点心还常让他流口水呢,也就不再说什么。
不过方宴这个人,倒是好说话了不少。
跟着,乐轻悠又收到孟鲤送来的脆皮烧饼,一个有她巴掌大小,里面还夹着片成透明薄片的驴肉。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白白胖胖的孟鲤这么说道,随后又给方宴、乐峻、乐巍一人一个,“都尝尝,我娘知道我吃了你们家的点心,特意给做的。”
若是以往,方宴不见得会给这个面子,不过有乐轻悠在,他什么都没说地就接了。
陆陆续续地有学子进来了,有些人看到这个多出来的小学生也只是多看一眼就走了过去,有些爱说话的会停下来问一问:“乐兄,这便是你的远房小堂弟啊。”
渐渐的,乐轻悠也就发现了,明明她和方宴做得比较靠前,问话的人却都是问后面的乐峻和乐巍。
乐轻悠看向方宴,他向自己笑了笑,消淡了眉眼间的冷漠疏离。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个乐青是个小神童,一个是他的三个堂哥在那儿搁着呢,都是文章诗赋出众的人,另一个则是人家小小年纪都到县学来旁听,不明摆着是冲着今年的童生试去的嘛。
过来上课的刘教谕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他很看重方宴这个学生,就对他的这个小堂弟多几分关照,授完了课特地去看看这个认认真真听讲认认真真做笔记的小学生。
说实话,刘教谕在县学还教过这么小年纪的学生,比周遭学子小一两个号的学子在那儿一坐,认真听课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不过当刘教谕看到乐青那一手软趴趴的字时,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再一瞅他记的内容,好些个重要注疏都没记完,得,小神童光环在刘教谕眼中立即破灭。
“哪里听着吃力,课下问问你哥”,刘教谕咳了咳,低头对这小少年道。
“嗯”,乐轻悠没想到先生会关心她这个插班生的学习进度,当下高高兴兴地点点头。
不过中午下课时,跟着哥哥们离开的乐轻悠还是好些人猜想中的小神童,一直当了这么两天的“小神童”,光环终于破灭了,甲班的学生都意识到,人家来这里就是听听课,并不是冲击秀才前的准备。
但因为乐轻悠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勇于参加蹴鞠活动,比她三个哥哥积极多了,不到几天就受到了教谕和同班们的真诚喜爱。
这天乐崇下课出来,远远地看见小丫头跟几个少年在竹林前的草地上蹴鞠,不由地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那些小子得知这个比他们追蹴鞠追得还溜的小男孩其实是个小女孩时该做如何感想。
乐巍、乐峻都在场上,而方宴正坐在草地边的石头椅上看着,一面为小丫头这前所未有的活泼劲儿而高兴,一面又有些后悔,来到县学后她简直玩得有些乐不思蜀啊。
这里的女孩子们都以贞静优雅为上,所以女孩子们的活动并不多,除了冬天能溜溜冰,而乐轻悠以前也没想过玩什么的,这几天学会了蹴鞠,每日课间跟众人跑那么一圈,的确是挺痛快的。
今天下午还有一节琴艺课,琴艺课开在竹林后面的小花园中,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才会在室内上。
眼看着快上课了,方宴起身喊了声:“轻轻,大哥二哥,别玩了,去拿琴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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