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过后,天气日益炎热,午后便是连树上的蝉儿都有气无力,鸣一阵歇一阵。惜云半躺在贵妃椅上,一只手将衣领又扯开些,另一只手舀着西瓜碎冰往嘴里塞。不管再住多久,他都适应不了上都的盛夏,闷热无风,实是难熬,如何都比不上故居夏季的清凉舒爽。
昏昏欲睡间,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外敲门。起身去开门,动辄又是一身汗,好在院门虚掩,他便提气朗声道:“自己进来吧。”
白逸扇着扇子自行进来,一打眼便瞧见惜云只穿了件红色绸衣,姿势慵懒地半躺在贵妃椅上,领口衣衫大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除了在军营里或校场上,热极了男子会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他还没见过谁如此“衣不蔽体”,就是那日陪酒的临风扶柳也不曾穿成这样。
衣不蔽体是穷苦人家不得已的行为,白逸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极重视仪容仪表的,规行矩步还不至于,但也绝不敢像惜云这般见客。
若论离经叛道,白逸心中惜云绝对当属第一人,胥老将军心里这一词的代表人物胥言祯,和他一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惜云平日见人也是如此不拘小节吗?”白逸径自找了位置坐下,看着他的眼,戏谑道。
“平日我不见人。”惜云面无表情地说,天气太热,他连做个表情都嫌累。
白逸叫他拿话噎了下,径自找了椅子坐下。
王府里夏日都会在屋里放置冰块,白逸并不觉得天气多热,如今在燕归楼没坐多久,便觉得微微出汗了,手上扇动的频率加快,脱口便道:“你这里可真热啊!”
惜云丹凤眼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这庙小供不起冰,当然热了。”他虽不知白逸的具体身份,但观他的衣着言行便知非富即贵,那样的人家自是用得起冰。当然惜云对白逸的身份并不感兴趣,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
上都夏日暑热,冬日结冰,是以每年冬季都会藏纳冰块于冰窖内,以供夏日来使用。位于皇宫西侧的定康门的西北处,有五座形制东西走向的半地下建筑,就是用来藏冰的冰窖。冰窖地下部分约有六尺深,墙约八尺厚,地面用大块条石铺就,四面墙壁自上而下,先用条石打底再砌一层砖,采集的冰块由内向外、由下往上,一直整齐地码到窖顶,一座冰窖约能藏冰五千多块。
每年的冬至后半个月,在清理过的护城河蓄入干净的河水,待深冬结成厚冰,工部都水司的差役会来伐冰,再将切割成一尺五寸见方的冰块运至冰窖储藏。夏日皇宫里各个宫殿可按品阶领到相应数量的冰块,皇帝也会将冰块赐到朝中大臣的府上。
因建造冰窖耗资巨大,民间冰窖的藏冰一般都是用来获利的,富贵人家虽也用得起冰,但多是用来制刨冰或冰水消暑,而不会直接用来降温。
白逸讪讪一笑,建议道:“我在南郊有座别院,临水而建,比城中凉快许多,你要不要搬到那里去住?”他见惜云没回答,接着说,“算是你帮我出谋划策的答谢。”
惜云很是受不了暑热,想了想便点头道:“好。上次井底一宿,你和那位林公子进展如何?”
提起此事,白逸一手利落地收起折扇,杵在眉心,深长地叹了口气道:“并无进展。”他来找惜云也是为了这事,林碧凝对他总是礼貌客气有加,从上次离开林府后,又有好些天没和林碧凝碰面了,他都怀疑自己不去找林碧凝,对方是不是便当没认识过他。
“情之一事,与战无异,攻心为上,攻局次之。且人心难测,攻心可比攻城难多了。如今棋才下了一局,你便焦躁了。若果真如此,我劝你莫若早点放弃这位林公子。”惜云淡淡地嘲讽道,勺子和瓷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这人,我只是感叹一句罢了,何时说要放弃了。若真要放弃,我又何苦这大热天的来向你讨主意?”白逸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十八年才遇到一个林碧凝,他如何放得了手!
“主意好说,有一件事……”惜云想起那日井底见到的林碧凝,眉头微微皱起。
“嗯,何事?惜云你直说无妨。”惜云和他说话向来直接,不知道是什么事竟让他吞吐起来。
“你和林长儒相处时间长,你有没有觉得他,嗯,有些奇怪?”惜云婉转问道。
白逸回忆了下,摇头道:“我并无此感。”
“你也知我在燕归楼时日长久,也见过不少男子,但林长儒给我的感觉却不像以往碰到的任何男子。”惜云边遣词边缓缓地说。
“嗯?”千人千面,每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同,白逸觉得很正常,一头雾水地看着惜云。
“感觉林公子不像个男子。”见他不懂,惜云直白道。
“哈!”白逸惊讶地看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说长儒是个太监!”不怪白逸这么想,不像男人的男人,可不就是宫里最常见的太监嘛!
“咳咳咳!”
惜云闻言被狠狠呛到,许久才缓过来,用帕子抹掉嘴角的西瓜汁,瞪着他道:“我几时说他是个太监了!我怀疑林长儒可能是女扮男装,不是真正的男子。”
“这不可能!”白逸马上否定道,“林长儒一直长在林家,如果他是个女子,林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除非……”
惜云接着说:“除非这个林长儒不是真的林长儒,是女子后来假扮的。”
白逸觉得头疼,前段时间刚发觉林府的赵一诚可能是假的,如今惜云又说林府的少爷也是假的,莫非他们一家子都是假的不成!
他揉着一抽一抽的额角,道:“我和长儒相处时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你是如何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
“男子的喉部通常会有一块突起,但是我上次发现林长儒这里没有。当然有些男子的这里不明显,也不排除我上次没看清楚的可能。”惜云抚着自己的喉部道。
白逸简直要败给他,语气无奈道:“所以,你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一切只是你的感觉?”
惜云勾着唇,笑得有些邪气,道:“其实这个问题很容易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