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月下竹林
灰色球体之上的那一团数据的卷积，光是从外观上来看，他的形态并不像一个人，他的处理程式只是随意地给他的形体附加了一个不规则的几何体的轮廓，作为他的外在表现。
那正是职业网络修士（黑客）的风格，简洁，明了，严格遵守着效率最高化原则，将他们义体运算模块任何一分一毫的性能都放置在它们该使用的方面上。
也就是所谓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也就只有灵枢这样的绝对异类，能毫无顾忌地浪费算力，甚至能做到考虑李盈缺的适应性，给予他一个人形的形态模拟。
在看到敌人的一刻，关于“金刀客”在网络上能够搜寻到的一切资料，都在经过了可靠性识别系统筛选后，摘取其中重要的部分，提供到了李盈缺的脑袋里。
“金刀客，近五十年在重明的都市传说里最赫赫有名的网络修士之一，真实身份不明，生理基准（人类还是智械）不明，风格狠辣，狂傲，极度自信，体现在他在与其他修士进行斗法时很少使用护体功法。”
“他从未参加过企业之间的商业斗争，主要战绩为连续斩杀数十名着名的重明网络犯罪者，摧毁了敌对宗门——恒辉宗，晴虹宗的网络系统，根据网民们慧眼灼见判断，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重明官方的网络执法者，自从金刀客活跃后，重明就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网络犯罪现象……”
“以下资料来源于某论坛讨论区——”
“rtx8090ti：奇怪，为什么在金刀客没有去斩杀“蓑衣人”？如果金刀客是某位执政官麾下的执法者，像是蓑衣人这样的极高危犯罪者，已经直接威胁了整个重明的网络安全，金刀客竟然不出动？”
“玩期货死路一条：现在有两种解释，第一，金刀客实际上是一个自发的网络侠客，并不是官方所属，此前行为只是他的炫技行为，近些年金刀客活动逐渐沉寂，也指向了这一可能性，他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二种可能，蓑衣人的能力实在是异于常人，他能轻松地摧毁重明网络防御系统，轻而易举地入侵四大巨头，已经达到了任何网络修士都无法阻挡的地步，重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没有将他派出。”
李盈缺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就是五公子本人，那么可以做出合理推断，此前自己在网络空间内肆意妄为的时候，他之所以没有出现，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正在他思索着这些时，灰色球体顶端的那一团数据发生了形变，它由一团不规则物体变成了一只类似“手”的形状。
从那只“手”的“手掌”上，伸出数不胜数的，极为纤细的“手指”，诸多手指在虚空之中拨动着，好似有一架无形之琴横在那只“手”的前方。
随着“手”的弹奏，李盈缺脚边围绕着的灰色烟雾剧烈地波动起来，如潮水般向着“月光”的障壁涌去。
只是包围着灰色球体的“月光”堪称岿然不动，灰色烟雾波浪的冲击，没有任何收效。
弹奏琴弦的手指突然停下了。
李盈缺注意到了，自己脚边由数据残渣构成的“尘土”上，好像有一支无形的笔，正在写下文字。
很快，沙尘上的痕迹变成了可读的文字——
“我早该注意到的，你就是蓑衣人。”
文字在继续出现：“想来也是，你是一个胆敢在审判庭上，用整个重明上亿性命作为威胁的狂徒，也就只有你，会做出袭击整个网络空间这种狂妄行为了。”
李盈缺稍作沉思，意识一动，就有一行崭新的文字在他的字迹下方出现——
“如果说狂妄，五公子爷也不输于我，竟然敢入侵长匣，逼着九公子爷亲自离开重明追杀，让长匣对着尉迟先生扔下一百多支飞剑，我们彼此彼此。”
地上一字一顿地，缓缓浮现了四个文字。
“哈哈哈哈”
紧接着又是一行字：
“言之有理，我们是同一路人，都是疯子罢了，疯子之间的厮杀，就要比比谁更疯癫。”
李盈缺皱眉，将对方刚写下的一行文字抹去。
“不不不，我还不觉得我是疯子，更不觉得我们不死不休，我很想知道，五公子您如此大动干戈，就是为了杀死无冤无仇的我们？你的目标是我？还是尉迟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文字在尘土中唰唰地极速现形：
“如果我们之间的矛盾没有到必须决出你死我活的程度，我希望与你化解冲突，虽然按照重明网络文学作品的观点，你已经对我们使出啥招，我就必须弄死你，但我不这么觉得，我认为敌人越少越好。”
那只“手”拨动虚空琴弦的琴音愈发激扬。
“哦，哦，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进行沟通化解矛盾，抱歉，抱歉，虽然你恐怕一头雾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对你们痛下杀手，然而像个小丑似的被化解——但我的确有必须杀死你们，或者说，杀死你的理由，抱歉，真的很抱歉。”
袁熙的无人机阵列跟随着他们跟了一路，他并非从一开始就坚定了要弄死他们来解决问题的想法。
在最初的时候，他还抱有侥幸心理——万一他们的目标不是青鸢的坟墓，而是别的地方，那无论他们去哪，都和自己无关。
但随着他们的逐渐前进，袁熙的计算分析模型也在不断修正，计算的结果，也将他们的目的地指向了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坐标。
在中途的一段时间，他侥幸地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一座雪山，但模型给出了他答案，那座雪山只是他们旅途的一个中转站罢了。
那是一个很先进的模型，它甚至将大公子的出身问题，大公子与白狼的渊源问题也考虑在内，模型计算出了他们的路线为何发生偏移，是大公子和白狼想要趁此机会，顺路前往雪山，这是一个人类才会有的非理性的念旧行为，但旅途的最终目的地，仍然是青鸢的坟墓。
在这个时候，袁熙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他们彻底埋葬在茫茫沙海之中。
他不是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是否可能使用协商的办法解决？自己用真挚的情感感动对方？让他们放弃这个目标？避免冲突和厮杀？
为此他也构建了一个模型，计算结果是，按照大公子的行事方式，就算那个姓李的小子同意，大公子尉迟濯仍然有98%以上的可能性坚持将这场远征继续下去。
十二位公子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大公子极其看重诺言且不撞南墙不回头，就算向他许愿者收回祈愿，甚至跪在他的面前表示后悔，只要他答应下的事情，必然不死不休。
甚至就算要杀死向他祈愿之人，也在所不惜。
而且那个坐标只要还在他们的手中，自己就不能安宁。
最好最绝对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彻底抹杀，让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和太玄真教知道坟墓的所在，然后他就会豁出性命，去冲太玄山的山门。
这一次模型给出的成功率是12%左右，非常高，高得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为这样的可能性豁出性命，他认为非常值。
将这一切做完，他就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了。
剧本，必须如此写就。
李盈缺眼睁睁地看着脚边的沙尘之中，浮现出如下字迹：
“抱歉，抱歉，蓑衣人先生，如果可以的话，就将我在此了结吧。”
那只“手”的运动频率逐渐加快，虚空之中响彻的琴声愈发尖锐，随着他的“弹奏”，有一束灿银色的流体物质，从暗黑的虚空之中撕裂了一道口子，向着李盈缺的头顶流淌下来。
五公子的目标，不再是包裹着长匣的“月光”了，他放弃了重新夺回长匣的控制权，而是要直接将李盈缺这个“罪魁祸首”击杀。
李盈缺伸出“脚”，在面前的沙尘地上一扫，将地面上的字迹尽数扫去，握着剑的手向着五公子利落地一挥——
他自己的身形便消失在了这片空惘的空间之中，他的所在之地，只剩下了那柄剑。
在看到眼前的异变后，五公子几乎放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在什么种类的网络环境内，修士是不可能完全摒弃本体的，如果能够做到，那就意味着完全的“无敌”，这是一条新手也知道的定论。
也就是说，那是一个障眼法，人形不是他的本体，剩下的那把剑才是。
蓑衣人会做出这种蹩脚的举动，从某种角度上，或许能证明他没有那么可怕？
灿银色的流质，从虚空的裂隙之中流出，在那流质内包括着上千种不同的木马蛊毒，种种毒辣至极的方术，它们在一个名为“决斗程式”的罐子里经过了无情的厮杀，融合，最后形成了这种联邦最可怕的蛊方——
“流银”，联邦网络工作者人尽皆知的三大名毒之一，程序粘上就要玩完，黑客粘上就要嗝屁。
银色流质原本只有纤细的一道，随着物理下坠，它的量却在凭空变大，从水龙头的流水，变成了一片飞驰而下的瀑布。
他在冷眼观察着，粘稠的白银瀑布渐渐要覆盖那柄长剑，长剑仍然插在地上，分毫未动。
还在装相？这种伪装有何意义？
在被流银浇中后，网络修士脑内植入软件程式将彻底崩溃，毒蛊会继续辐射，将意识数据化的转换程序彻底破坏，让那些网络修士的意识永远停留在数据化的层面中，最后经过炼化，变为一尊可以驱使的阴灵。
银色的瀑布，就要碰到他的本体了。
在那一刻，袁熙的心中溢出了危机感。
不可能啊，不可能！一个能掀翻四大巨头的绝顶高手……怎么会如此愚蠢？怎么可能？难道他不是蓑衣人？
不是蓑衣人，怎么做得到将长匣从自己手中抢走？
流银已经与那柄剑直接接触，银色流质将剑身完全包裹……
不对！流银根本没能触碰到那把剑！
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裹在剑的外侧，流银根本无法直接接触到剑身。
在他意识到状况不对之时，他看到了更难以置信的东西。
在“月光”照耀的区域内，空旷的空间变得密集起来，有许多墨色的，尖锐的东西钻破地面，向着高处快速地生长——
那是什么？
他顾不上去管那柄仍然一动不动的剑，将注意力转到了那些墨黑的物体上。
是……竹笋？！
月光的照耀区域之内，长出了数不胜数的竹笋，那些笋尖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高处拔高，转瞬间就变成了数十米高的竹子，而且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继续生长。
竹子相互纠缠，在月光下隐然构成了一片竹林，只是那些可怖的竹子，不再以竖直状态生长，每一根都发生了弯曲，它们在向着一个统一的方向生长。
袁熙终于看明白了，那些竹子，全部在向着自己的所在之处生长。
那是一根根墨色的枪矛，要将自己穿刺，扎透！
同时，他终于发现了，那柄剑的确不是“蓑衣人”的本体，眼前的这一片有意识的竹林才是！
袁熙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世界观发生了动摇，他曾见过惊蛰真君的无数不可思议的神通，都未有过这种感觉，作为修士，他会有很多不懂的，看不清楚的东西很正常，他脚下的路，并没有走出多远。
但作为“金刀客”，不该是这样。
构成他身体的那只巨手瞬间离开了灰色球体，向着斜上方紧急逃窜，要避开那些可怖的竹林。
他最后只看到那些竹竿骤然拔长，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一并延伸到了他的身周，向着他穿刺过来。
那一瞬间，数十个压箱底的护体方术，数百个使用其他网络修士炼制而成的阴灵在他的身周排列成密集的防御阵，只为在这袭击之下保住性命。
然而那些曾被他视作坚不可摧，万无一失的防御手段，在那邪异的竹林下，竟然如一张写作纸那样，被轻而易举地全部贯穿。
紧接着被贯穿的，是他的虚拟形体。
他被穿刺在了无数墨色竹竿之上。
无法动弹，无法反抗，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