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嗔痴
那一刻李盈缺的脑子里没来由地蹦出来一句浅浅的讥讽：
“以身饲虎，割肉喂鹰，喂虎和喂鹰又没说明白是用谁的身子，用谁的肉喂。”
想明白了这一茬，李盈缺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是要用我们的喂啊……”
长刀随着清亮的金属碰撞之声出鞘，刀光闪烁之前，一位“尊者”的手臂和手臂上悬挂着的佛珠已经腾空而起。
事实上李盈缺在挥起第一刀时，他是很紧张的，如果他看到刀刃直接从那些身体之中穿过去，没有碰到实体的话，那就真的麻烦大了，那就意味着幻象之中他们甚至连分辨真假敌人的办法都没有。
李盈缺这一刀原本瞄准的是“尊者”的脖子，但“尊者”在刀刃将脑袋斩下来之前用手挡住。
相比于一击没有得手的挫败，更多的还是侥幸，幸好眼前的敌人都是实体。
在李盈缺动手后，镇煜司众人都纷纷向着“尊者”们释放了神通。
奥莉薇拉撇了一眼李盈缺的背影，在这种情况下，她显得超乎寻常的冷静，先是踹了一脚吓得几乎站不住了的秀才，又悄悄拍了拍站在她身边的尉迟濯那和她的腰一样粗的雄壮臂膀。
“嗯——小丫头，怎么了？”
尉迟歪下脑袋，将耳朵靠过去，如果不贴的近一点，在脑袋里无间断响起的经文声让他们根本无法顺利地互相交流。
“尉迟先生，我想请问，您有破解这种幻象的法子么？”
尉迟濯苦笑摇头。
“没法子，我是一届纯粹武夫，纯粹到就连浮屠塔造出来的那些面向普通人的便携傻瓜式方术都用不出来，如果是有形有质的玩意，不是我吹牛，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能打烂，但摸不着碰不到的东西，我没法子……啊，你要是带着的是红道袍的那位，估计就没这麻烦事儿了。”
尉迟濯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来打量着那堵正在向着他们脸上推过来的“尊者之墙”，他悄悄地估计着，如果站在这的不是自己而是红道袍那位，哪用得着到现在，估计在佛经刚刚响起来的时候，那帮秃驴就已经被宰光了。
奥莉薇拉伸出手来握住尉迟濯的一根食指，用力地拽了拽，感受到了拉拽，他才从刚刚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看来她刚刚是在叫自己，因那诵经的声音没有听到。
“尉迟先生，你不用听盈缺哥的话，我手里有自保的手段的，甚至可以说除了你之外，我们一行人里面最安全的就是我了，所以……”
大公子撇了一眼她胸前的那只红宝石“胸针”，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眼前这些东西确实不好对付，和上回遇上的那些机器秃驴可不一样，你说的有道理，没理由要让你的人冒风险。”
少女深深地向着尉迟濯拜了下来，哪怕戴着为她挡下阳光的墨镜，尉迟濯还是能看出她眼中的感激。
但她才拜了一半，就被一股柔和但有力的气流托住了。
“好了好了，按照重明的规矩啊，你的礼我受不起，再说了，能出来走着一趟，我这老东西都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我还得多谢你呢！”
“那……是那位叫凉十三的剑客的功劳……”
“不废话，就是因为你组织的这一趟，我才遇得见凉十三不是？而且也怪我了，小看这帮没卵子的秃驴了，看来那之前他们在我面前也留手了。”
两人说话间，第二道由尊者们构成的那堵墙壁，已经推进到了距离镇煜司众人面前十丈远的地方，让他们稍稍可以安心的是，看来那些“尊者”的力量并不是很强大，一会功夫下来，在众人的合力联合作战下，第一波走过来的“尊者”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
只是诡异的是，那些“尊者”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看着同门同伴们纷纷以惨烈死状死在眼前这群“邪魔”的兵刃或是方术之下，却全然没有任何畏惧，继续拨弄着手中的电磁佛珠，迈动坚稳的步伐，向着众人走来。
但他们杀的快，来的速度更快，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仍然有众多“尊者”在源源不断地从高处的寺庙大门之中走出，走下高高的理石石阶，向着他们走来。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强手！不过也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也不比之前在沙海里遇上的那一堆强上多少！兄弟们快些宰，别让小姐看了这群玩意脏了眼睛！”
虽然耳边经文念诵之声直往脑子深处钻，但李盈缺还是能分辨的出来，刚刚说话的人是负责管理第二台悬浮载具的同僚，大家伙叫他“老韩”，在这群人里的年龄和资历里，老韩和老季是同一个级别的，只是老韩的出身比老季更黑，下手也更狠。
另一边的万丹书扑向僧人最密集之处，双拳翻飞，不断轰出，拳风所至之处血肉与金属部件四下纷飞，似乎是要发泄出此前败在凉十三手中的愤慨，他的义体都因过度的负载消耗而蒸腾出淡淡烟雾。
“我说姓韩的，你可别瞎说，就属你和秀才乌鸦嘴！”
“呵呵呵，我这不是怕大伙听了那嘀嘀咕咕的该死的经听着心烦吗，但小万你说的也是啊，那我还是闭上嘴悄么声地杀吧，别待会老子还没杀够，就被你们吃完了！”
李盈缺在僧人最密集的区域里极速闪身攒动，手中长刀刀光如水般流动倾泻，好似在僧人堆里流出来了一条清亮的长河，又像是绽放出了一朵刀光构成的大花。
大多数的僧人都在还没来得及做出攻击架势之前就死在了他的刀刃下面，但他杀的越多，心里就越是疑惑。
菩提会的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将他们困于幻象之中，又派出这些尊者来对他们毁坏朝圣队的行为进行惩罚，可是这群僧人的战斗力是在说不上强，他们造出这么大发的一个幻象，出来的战斗力却就这么拉夸么？
正在他如此思量之时，在尊者们背对着的那座大庙顶上端坐的诸多神佛的佛光照耀下，以墙形态推进的尊者们的金属外壳上尽数亮起了一层灿金色的光幕，如同佛寺之中有金身铸成的佛像一般。
而他们眉心中间打开的那只竖眼之中射出来的金光也更加灿烂，熠熠生辉，被那种金光射在身体上，让他们产生了一种烈焰在灼烧肌肤，肌肉，血管，直至五脏六腑的错觉。
痛苦在逐渐加深，甚至让他们产生了一种体内的内脏都被硬生生揪出来，扔在油锅之中煎炸的错觉。
哪怕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些正在感受痛苦的零部件了，但幻痛还是如附骨之蛆一般不断向着体内深钻，邪门的是，越是身体被替换掉了的部位就越疼，原生的部分反而不痛。
仅仅只是疼痛，这群亡命之徒都不会因此丧胆，但他们不仅仅是产生了幻痛，只有原生肉体才会有的孱弱特点也回到了他们的身上——因剧烈疼痛产生的无意识战栗让他们难以活动，义体改造的优势在渐渐离他们而去。
糟糕，很糟糕……果然他娘的没有那么简单！
在剧痛之中身体无法挪动……但眼前已经有一个僧人高举手掌，手指弯曲成佛印形状，向着自己的脑袋拍下来了！
在那一掌尚未落到实处之时，一道散发着清澈寒意的剑光，将那僧人斩做两半。
“呵呵……岚姐，多谢，救了我一命啊。”
朱岚和照风飘以及另一位黑白长发相间的师弟，都是一脸惊异地看着周围满脸苦痛的同僚们，在这群人里也就只有他们身上全部是原生部件，那种金色光焰照在身上，也就只会感受到淡淡的烫感罢了。
李盈缺咬着牙问道：
“果不其然，诸位……你们是不痛的么？”
朱岚冷静地说道：
“我知道了，这帮和尚所谓的枯荣之法和肉体相关，替换义体就是枯，原生肉体便是荣，他们正是在摆弄这种法咒，对所有义体产生影响，之前是无效化，现在是产生痛苦，他们在用某种法子”
李盈缺知道她说的完全没错，之前他们遇到朝圣队的时候，朝圣队的诵经也是只会影响改造者。
不过当下的难点是，就算知道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办法。
如果是原生肉体会作痛，可以将其斩去，但没有了原生肉体的部分会幻痛，却没办法让它再长出来。
“诸位——不好意思，且退一下，给尉迟某人让个地儿！”
在众人渐渐被僧人的阵列包围了起来的时候，大公子的嗓音从背后炸响，这一声断喝，让他们从幻痛之中炸了出来。
他们能感受得到两股庞大的力量正混合于一处，从头顶上向下坠，众人纷纷尽最大努力退避，远离那种威压的范围。
“狼兄——”
“催什么催，来了来了……”
白狼的语气之中虽然含着些不耐烦，但动作却比大公子本人更快，随着一阵带着凌冽寒气的妖风席卷众人，那妖风的寒意极度刺骨，一众锦衣虽然有罡气灵力护体，但也在那妖风之中不受控制地发抖。
它已经在半空之中现出了真身，身形如山岳一般巨大的白狼，向着推进过来的“尊者”阵列压顶而下！
在他的紧密注视之下，白狼落地的一瞬间，狼爪掀起的狂暴妖气大潮在僧众人群之中来回席卷着，妖力所到之处，僧人们不是被切割成碎块，就是身体覆盖上一层厚实坚冰，给寒气冻个结实。
白狼的第一波落地，就清理掉了琉璃塔莲池周围的大部分的僧众，而紧随其后的，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向着僧众最为密集之处：理石石阶与圆形广场的交汇之处坠落下来。
当那柄包裹着乌金罡气的巨剑与地面相撞的一瞬间，整个圆形广场上的每一块石砖全部被炸成了粉末状，同样被这一击炸成粉末的，还包括石砖上站着的那些僧众。
不仅是圆形广场，还有那条通向高处的长长石阶，也被这一击炸掉了一半。
那些竖眼中射出的金色光焰被从源头上消解掉了，众人身上的剧烈痛苦便消失了
尉迟濯抬起头，很是失望地仰头看向石阶高处的寺庙。
在刚刚经历过和凉十三那场生死一线之间的顶尖较量，再拿出力气来揍这些甚至还不了手的秃驴，让尉迟感到很复杂，那感觉就像是去某某大酒楼享受过了珍馐美馔后，又在路边摊上看到了俩蒸得不是很好的馒头。
如果可以的话，这俩馒头他不想吃，怕把那顿还没完全消化的珍馐的味道给盖过去了，但烦就烦在，现在他没得选。
“就这样啊？太没意思了吧？秃驴们，有没有什么压箱底儿的，能让我看的过眼的东西？”
从石阶顶端的佛寺大门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位僧人。
与那些看起来很是非凡的“尊者”们不同，这位僧人都身高体型与常人无异，身上披着的，也是一件灰不溜秋，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破袈裟。
但他不是半枯半荣，李盈缺能凭借义眼看出，僧人的一整具躯体，全部是由金属构成，没有半分原生的部件，甚至也包括他颅骨之内的那颗大脑。
准确来说，那不是大脑，而是中央处理器眼前的僧人不是人，而是一个纯粹的智械。
在智械现身后，所有仍活着的尊者们一齐躬身下拜。
“方丈！邪魔势大，弟子们虽以身殉道，仍无法斩妖除魔……”
尉迟濯歪了歪脑袋，看向那所谓的方丈。
他虽然没有李盈缺那样邪门的义眼，但他能通过身上的“气”看出，那不是一个人。
“有点意思……这儿的方丈竟然是个智械？只是那个什么破会包含的庙很多，不知道是哪个庙的方丈？”
他没有急于进攻，他倒想看看，这些智械方丈，能使出什么能耐。
被称作方丈的智械猛地一甩僧袍，一股劲风包裹住他的身体，将那具看起来很是瘦弱的身躯带到了莲花池中心的琉璃塔顶。
“方丈”稳稳地端坐于塔顶，他的额头上睁开了五只小眼睛，望向尉迟濯。
“这位施主，你的嗔痴二心太重啊……而你的皮囊又含着太大力量，这样不行啊。”
尉迟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
“我*，一个老破人造物，也能跑来对我指指点点？好吧，那你说说，那什么二心太重，该怎么办？”
“嗔心太重，便要祛心火，痴心太重，便要开灵窍，只是施主已经走到了这步……哎。”
那颗光滑的脑袋三百六十度地转了一圈，面向寺庙檐上的诸多佛像虔诚点头。
“弟子贫弱，只能尽力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