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子萍的执拗,让晴子暗自窃喜,她准备给她这个机会。既能拿下周长庚,又能让她进一步摸清曾子萍的能耐。准备去说服哥哥先拖几天再押送。办公室不见人,找到茶馆见哥哥在独酌。
小林正独坐那儿自斟自饮,此刻他内心十分痛苦。来广县四十多天,可以说一事无成。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示范县,喊得口号震天介响,却没有实际功效。劳工被劫,妹妹遇险,老师在自己的地盘上遭枪击,还玉碎了两个上尉军官。父亲来电,问询佐藤大佐伤势,更让他深感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晴子无声地坐下,也倒上一杯干了。然后注视小林一会,问:“哥哥,听说老师要见刺客,是不是?”
小林默默点头,问周姓连长归顺的可能性,说他正苦恼,感觉又将失去一个展示大东亚共荣示范县的好机会,真心有不甘。
晴子告诉他,她已按照哥哥意思,安排曾子萍做过一次工作,效果不明显。不过,曾子萍却很有信心,她还想继续。
小林疑问:“妹妹都不行,她能有什么高招?”
“谁说我不行?妹妹是尊重哥哥意见。女人的身子和柔情,是克敌制胜最锐利的武器。我看她很天真,想在我面前显示她的能耐,对继续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毫无精神准备。哥哥,我知道你心里很烦,很想帮你。我的意思,设法留下周姓连长,让她再试试,不行再送走,如何?”
小林听罢长嘘一口气,又做一个扩胸动作,仿佛要将胸中的闷气压出来似的,说:“那就让她再试一次,不过,我纳闷,她何故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她有条件吗?”
晴子摇头,说:“没有,我看她性格跟我有些相似,做事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又比妹妹天真。我想,如果她这次通过我的测试,将她发展成我的人。还可以通过她引导傅来弟弟加入进来,为老师从事谍报工作。他俩是中国人,有些地方比皇军更容易博取中国军队的信任。这场战争,当然也包括人才的竞争。哥哥,你认为呢?”
小林再次认识到妹妹确实不简单,很是欣赏地微微点头。看她拿起酒壶忙说:“妹妹,你有伤,酒不能多饮。”
晴子幽幽地放下酒壶,说:“这次老师让我去芜湖,帮他主抓皖南谍报工作。我不忍离开哥哥,请他容我考虑几天。他虽然答应了,但我看他的眼神尤为迫切。我很烦恼,就这样说走就走,我心有不甘,总有一种挫败之感。”
她拿起酒壶斟满两杯,说她对一件事深感疑惑。接着给小林描绘了与游击队时队长见面的情况……。
二
晴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土坯垒砌的门板上,门口站有便装哨兵,立刻意识到自己昏迷后被游击队俘虏。一股羞辱和苦涩的心情在心底泛起,气恼、悔恨撕咬着她高傲的心。稍事平静后,想临死前也要和游击队时队长见上一面,看看是不是时兆光。如是,看他如何处置自己。拍打床板要见时队长!
门开了,进来一高一矮二人,后面的小个子穿着白大褂。她觉得二人身影有些熟悉,是他!立刻从心底里迸发出一个声音,“兆光——?”
她忽然打住,觉得刚刚拉竹椅坐下的高个不是他,一脸狐疑地盯着坐下之人一动不动。
高个自我介绍:“我就是时队长,听说你要见我,有啥事体?请说。”
晴子觉得眼前自称时队长的很神秘,是他,又不像他。说话的语气像他,温文尔雅,但声音不像;毕恭毕敬地坐着不是他的作派,“小郎中”有时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也许他觉得今天见面应该正规吧。脸型、个头像他,眼睛不像,比他大,看着看着,她有点懵懂,嘀咕一句日语:“兆光君,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晴子呀。”
时队长无动于衷,侧脸看看白大褂,白大褂轻声翻译。
她忽然大吃一惊,发现白大褂好像是那天在时家墓地见过面的龙芳儿子。她仔细对照二人,确定眼前的男人不会是时兆光。她问白大褂:“你是小龙?你还认识我么?我是林晴阿姨啊。”见白大褂轻轻摇头,她十分不解。难道我这是幻觉?
时队长笑笑说:“我们知道你的情况,之前我们见过面吗?”
他是不想承认,故意装的不知从前?还是真的不是时兆光?她的脑中急速地翻腾:看样子他不懂日语,不然带个翻译干什么?她不死心,改用中文问:“你还记得六年前杜鹃岭发生的事吗?”边说边盯着对方的表情。
时队长一脸的茫然,说:“不好意思,我知道杜鹃岭,但没去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这点像他,但她已经判断,眼前的男人不是她的兆光君。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吗?”时队长微笑着问。
晴子已经想好了答案,莞尔一笑,说:“家父从事医药生意,准备在广县开个医药分店。这儿风景旖旎,我想趁筹备之暇,浏览一下大好风光,不料在路边看见死人吓晕了。”
“晴子小姐,我们在你的行李中发现了电台、望远镜和手枪,你作何解释?”
“时队长,小女子初来乍到,哥哥赠我手枪防身,望远镜看的远些。至于电台嘛,是父亲给的,遇到困境时方便呼救,这些对日侨都很正常吧?”
“这么说,你没有参战?也不是鬼子特工?”时队长好似来了兴趣。
“时队长,你看我像特工么?我恨死了战争,每当看到中国人遇害,我心如刀绞。我到这儿的第一天,就要哥哥跟我保证不滥杀无辜。”
“好!看来晴子小姐很善良。我有个不情之问,听你喊兆光,是不是哪个人长得像我?”
“是的,简直太像了,我都分不清了。”
岗哨报告,国军独立营营长前来商量共同退敌之事。
时队长起身略带歉意地招呼:“晴子小姐,临别前,我想说几句。游击队只打杀害中国人的日军,对于日本侨民,我们是保护的,午饭后你可以走了。希望你回去跟你哥哥说,我们听其言,观其行。顺便说一句,午饭前你还得在这儿休息,村民们痛恨日本人,岗哨饭后就撤掉,这是出村的路条。”说罢将路条递上,又对白大褂交代,晴子小姐身体虚弱,这个样子是回不了县城的,给她打一针补药,不然我们还要送她回去。”
晴子心里冷笑,面上笑容灿烂,伸出胳膊说:“那就麻烦小兄弟。谢谢!”
三
小林听了妹妹的叙说很是诧异,问她有没有搞清楚?会不会是游击队圈套?
晴子凝神良久,想起白大褂最后给自己打了一针,结果就发生了松尾救她之事,承认圈套的可能性很大。
小林叹息,干的真漂亮,连帝国王牌特工都被骗了。看来妹妹途中发报,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目的是阻止皇军追剿。从劳工一个没抓到来看,便是如此。
晴子说:“有可能,在阳山坳遇到国军,我拿出路条,他们也没有继续盘问,就放我走了,太蹊跷了。”
“你见到的那个时队长叫时光?”小林问。
“这——我忘了问,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我在包子店曾听一老人说过,兆光君给国军官治病出了医疗事故,国军抓他问罪。皇空军炸的是他,冬至日看见的也是他。让我疑惑地是,那个白大褂很像他儿子,可他没承认。后来我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我想,如是他儿子,就这么点大,没受过正规教育,不可能又会日语,又能护理。”
小林微微点头,特高课调查结果显示,国军确有一陈姓团副经时兆光诊治死亡,其叔父曾下令拿郎中是问。他对扑朔迷离、似是而非的结论感觉厌倦,应道:“我现在对时兆光参加游击队也是将信将疑,想请特高科弄明白?”
晴子说,特高课有些信息还得自己提供,不要多此一举。
小林说必须弄清楚,这样稀里糊涂的下去实在窝囊。
晴子只好招来茶馆老板耳语几句,不一会儿结果出来了。
晴子一看高兴地说:“游击队长叫时光?不是兆光君。”
小林看后微微摇头说:“是他,可能回来改名了,山城没有几家时姓,在这偏远的山区,会纯正的东京腔绝不是巧合。”忽然惊叫起来:“这就对了,我在上个月的扫荡中,听村民喊他队长,他辩称是卫生队长,当时我估计他没那能耐,被他骗过去了。看来游击队有一个他的替身,你在游击队见到的是他替身,田岛君在四方村见到的也是替身。换回副政委时,他也出现在树林。劫持劳工事件之前,我就怀疑他是游击队长,他的手法完全吻合我的猜测。还可以告诉你,你见到的白大褂,就是他儿子,父亲会日语,儿子会几句很正常。他是医生,儿子会护理也不稀奇。中国人时兴子承父业,可能已有中医基础。”看妹妹愣在那儿,安慰说:“晴子,请相信哥哥的判断,这也没什么奇怪。他从小行医,又如此聪明,在当地有人缘。吴人杰说龙芳之死与共党有关是可信的。也好,我们对他比较了解,朋友之间玩战争游戏,有点意思,非常有意思。”
晴子疑惑地说:“我很难理解,如果真是他,一个郎中,根本不了解战争,可能连枪都不会开,居然敢跟帝国军校毕业的哥哥对弈?游击队真没人了?”
“妹妹错了,父亲曾告诫我,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远非我们可比拟的。老师和西村将军都在学中国谋略。中医是中国文化之精髓,时兆光懂中医,自然有他智慧的一面。他母亲被皇军杀害,被游击队利用顺理成章。我倒觉得很有意思,看看我们的郎中朋友,是如何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我们之间的较量,代表着两国文化的高下。一个已婚男子,居然让妹妹神魂颠倒,就能说明父亲所言是对的。”
晴子知道哥哥在借机发泄对自己的不满,言道:“中日开战,我就知道和他以前的事回不去了。我只是感觉爱有所失,心有不甘!人生就那么几十年,我几乎花了近半生时间,编织了一个爱之梦,我始终坚信会美梦成真。现在,我只想再和他见上一面,在一起谈谈过去。一天、一个小时都行。我想知道自己的努力值不值得!”说罢紧咬嘴唇控制着情感,哀伤的眼神看着桌上酒杯说:“中国人形容爱情常用‘有情人终成眷属’祝福爱情之结局,我曾为这些滚烫的形容词感动过。现在,我理解了这些话的真正含义:正因为有情人难成眷属,才有如此祈祷!”
小林惊愕地发现妹妹微红的脸颊挂着两颗泪滴,他觉得今天和妹妹的谈话有收获,终于知道游击队长是时兆光。对于时兆光,妹妹也认识到他们之间已无可能。令他伤心的是,妹妹现在的要求并不高,只想再见上一面!他有些无奈,又对时兆光的傲慢很恼火。收到邀请函,居然置之不理,明显是没将他兄妹放在眼里。看着可怜兮兮的妹妹,郑重其事地安慰道:“妹妹,哥哥这次一定满足你的愿望!我会邀他再去一次杜鹃岭,哪怕是双方都提着枪。”
“哥哥上次约他被他爽约,这次行吗?”
“他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既然是共党游击队长,老百姓就是他的软肋。这次他非赴约不可。这事由哥哥操办,你抓紧督促曾子萍拿下俘虏。”
四
曾子萍问傅来,拿这么个损人的救人办法,究竟是啥意思?
傅来解释,想救周连长,强行劫狱不可能成功。他不是特情人员,即使他真投降,也说不出啥玩意。只要他坚持不识字、不签字就行。他受过特训,军统广县组正缺人,这是“文曲星”绞尽脑汁想出的双赢办法。
曾子萍认为他的办法无法操作,不要说周连长不会同意,即使他肯配合,小林不可能不拿他的把柄要挟他,晴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傅来说,这一切都不成问题,他会向上峰解释清楚。
上班路上,曾子萍正思考小林会拿周长庚什么把柄,却被一贯不友好的小龙拉倒墙角。
小龙对她空前的友好,说周连长被抓,父亲跟师傅急死了,要他过来找曾姐姐问情况,父亲在南门外的树林里等回话。
曾子萍心里一阵惊喜,她正感觉处在十字路口,不知该怎么选择方向。时光出面就好办了,便将周长庚宁死不屈,小林准备送他到芜湖,担心傅来的点子留下把柄,以及周连长会不会配合等情况细说一遍,要小龙快去通报,她在原地等候回音。
不一会儿,小龙回来传达父亲的意思:只要能让周连长先留下,他就有办法。周连长知道是“二郎神”的意思,会配合的。
曾子萍还是很为难,傅来的点子倒是能让周连长活下来,但周连长会同意吗?这可是拿自己的良心和川军的荣誉在赌。还有,如何给他传话呢,说直白了晴子监听,太隐晦了又怕他听不懂。还有,“二郎神”是啥意思?
第二天上午,曾子萍跟晴子来到刑讯室门口,晴子进了另一房间,让曾子萍独自去刑讯室。
被绑在十字架上垂着头的周长庚抬头,问她是不是还想使美人计?
“恐怕我还入不了你的法眼吧。从昨天见面开始,你对我很不友好啊!”她微笑道。
“是不是那个日本婆子不死心逼你来的?我丑话说在先,想让我为你出卖祖宗,门都没有。”
曾子萍一字一句地说:“文——盲说话就是粗鲁,请你来点祖传怜香惜玉的美德好不啦?我前夜梦见‘二郎神’给我八个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昨天没想到与你有关,回去想想,可能是神要救你,才来跟你费此口舌。”
周长庚听懂了前两句,丫头要他装文盲听她的,后面说神的旨意他没懂。思索一会明白了,丫头是想说她在传达时光的意思。于是吼道:“有屁快放!”
“‘二郎神’明示回头是岸,我理解是要你归顺皇军。同意,我向会长报告优待你,不同意,马上押送芜湖宪兵队。当然,你可以说条件。周大哥,天命难违啊。”她在用眼神沟通。
周长庚已经懂了她意思:先活下来再想办法,可这汉奸的罪名是背定了。转而一想,如军统找我麻烦,我就跟游击队干。但他没有马上表态,他在考虑一个顺其自然的办法,遂说道:“看来你还能讲几句人话,你要真能做主,向你的主子报告,还在那个大房间,摆上一桌,就我俩边吃边谈。你可要有精神准备,我酒多了,对女人不大规矩。再说这世道要想索取,可要付出代价。考虑好了再报告。”他明白晴子一直想利用女人拿下他,他就送他一个顺水人情,以达水到渠成之目的。
曾子萍出了刑讯室,晴子已在门口,笑逐颜开说马上就办。赞她利用中国人迷信的心理驯服了他,做的很巧妙。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满足他。拜托妹妹辛苦一点。只要妹妹尽力拿下他,今后就跟我干,姐姐不会亏待妹妹。我会带你和傅来弟弟去芜湖,介绍给老师。包括加入日本籍都尽管开口。
曾子萍和周长庚在大房间的一切声响,自然在晴子的严密监听之下。她头戴耳麦,既饶有兴趣,又心血激荡。耳麦里传来曾子萍妹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慰声,说的是那么令人醒脑,真后悔与之相见恨晚。窸窸窣窣一阵,忽听男人淫荡的笑声和女人的呼救声。她血在燃烧,神情僵直。本能地起身想去解救曾子萍妹妹,转而一想,如逞一时之快,自己的所有心血会立刻化为乌有。坐下后,她血在燃烧,神情僵直。接着又传来女人的啜泣和男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她为曾子萍妹妹献出圣洁的贞操心在颤抖。自我安慰的想,曾子萍妹妹即将完成自己交办的任务,之后便让她跟自己干。这次破了身也好,帝国干这一行的女性,又有几个能逃脱此厄运?要不是父亲保护,自己早就如此。女人总有第一次,之后便会习以为常,给她补偿便是。见曾子萍披头散发,神情僵硬地出门,她迎上去拥抱安慰。瞥一眼室内两腿跷桌上的周长庚还在喝酒,心里恨的直咬牙。
五
小林听妹妹说周姓连长同意顺应天命,欣喜异常。迫不及待地于当天下午和周长庚兄弟般地促膝长谈。周长庚东一句,西一句,前后颠倒的说辞,让他既兴奋又沮丧。他认为周姓连长谈话相当坦诚,虽然语无伦次,却符合他老粗的身份,遂打消了原本认为他咋降的疑虑。
周长庚承认自己是川军,负伤后和他的营长等弟兄们暂留游击队。对他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还说晴子上次见到的就是时光。说这个人不是一般地聪明。在他看来,他神秘莫测,神通广大,简直是阴间无对,世上无双。不光足计多谋,还身带仙气。余队长想营救副政委,他帮队长出谋划策,眉头一皱,顺手拈来引蛇出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等计谋。他和川军兄弟都无法弄清楚他脑壳里究竟装些啥东西。他还能未卜先知,打祠山殿他坚决反对,又说天机不可泄露。他见队长不听他的,断言游击队将血本无归,结果还真应验了他的判断。余队长已属聪明之人,跟他一比,小巫见大巫,只好自觉地让出队长位子。
小林饶有兴趣地问,时光会不会中医?周长庚有些模糊地说,他在村里没看见他给哪个看过诊,卫生所有两个大城市学堂毕业的郎中,他即使会中医,也插不上手。不过听说他手里有仙丹。开始他不信,后来亲眼所见,已断气的副政委拉回去,吃了他的仙丹,马上就坐了起来。吓的村里人四处奔逃,夜里不敢出门。
当小林问及游击队是否有人会日语之事等情况时,周长庚说自己的营长曾在东京留过学,会几句日语。还说游击队会日语的不在少数,现在还在办培训班。连他不识字的老粗,也能讲几句日语,比如,咪西咪西,八嘎牙路,死啦死啦的,等等。吴大头不是军统的卧底,包括除掉猪头都是时光的计策。还用计救出并收留劳工,加上慕名而至的年轻人,游击队已有五百多号人马。听说还要准备小炮队,狙击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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