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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长史辰时三刻来府衙点卯的时候,池太守瞅着他的眼神甚是不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先找了一堆有的没的训了他一个时辰,然后塞过来一张请柬,叮嘱务必要亲手交给花参军后,突然单方面宣布自己今日休沐,一溜烟回了后衙。

夏长史一头雾水,忙寻了个衙吏打问,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昨夜池太守被花家四郎抓起来审案,半晚上都没睡,这是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气,全撒在他身上了。

再一瞧池太守塞给他的请柬,夏长史一个头两个大,竟是随州苏氏家主苏永丰邀请花家四郎去苏氏祖宅赴宴的帖子。

益都城连狗都知道,随州苏氏和扬都花氏不对付,尤其是那位林娘子,听说曾与随州苏氏一个外宗子弟订过婚,后来也不知怎的退了婚,又不知怎的和花家四郎搞|在了一起——这其中的爱恨情仇十有**是说不清楚的——这杀千刀的帖子怎的就送到了池太守手上,怎的他又变成了冤大头,唉,早知道,昨日就应该宿在府衙,陪同顶头上司一起加班的。

夏长史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司法署。

益都府衙共有六曹,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主要办公地点皆设在益都府衙第三院,前临府衙正堂,有回廊与第四院的内堂、花厅、书房、案牍堂、敛尸堂、传舍相连,方便同僚交流、向上级汇报工作。

法曹的司法参军掌律、令、格式、鞠狱定刑、督捕盗贼,纠逖奸非,常年和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较为特殊,因此单独辟了一处院子作为司法署。

以前吴正清兼任司法参军之时,夏长史也常来,算是熟门熟路,可今日一进这司法署,夏长史的第一反应就是走错门了,确认门头的确挂着司法署的牌匾后,这才放心走了进来。

才一天的功夫,司法署竟然翻天覆地,虽然基本布局没有太大变化,但署内的家具和摆设皆是焕然一新,最令夏长史惊奇的是,原本的坐榻和凭几全都不见了,换成了——胡凳?

不对,不是胡凳,更像是胡凳和凭几的结合,比胡凳高,后面有类似凭几的靠背,两侧还有扶手,胡凳上面放着软绵厚实的坐垫,靠背下方也有垫子,造型扁圆,像个枕头。

夏长史太好奇了,四顾左右无人,提着袍子坐了上去,往后一靠,嘿,舒坦!

屁股下面又宽敞又软和,靠背能支撑住整个脊背,像枕头的垫子原来是用来靠腰的,最重要的是,双腿能伸长,双脚能落地,夏长史美滋滋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的老寒腿都好了三成。

扶手的地方木质光环润泽,手感甚佳,居然是名贵的花梨木,坐垫是闻名天下的蜀锦,夏长史觉得有些烫屁股,依依不舍站了起来,又发现了新奇玩意儿,原本的桌案和书案也都换成了高脚的,正好和这种新胡凳的高度相匹配。

夏长史实在受不住诱惑,又坐到书案后试了试,太合适了,总算不用鞠着腰蜷着腿子写字了,还有这案上的文房四宝,每一件都价格不菲:花氏纸坊的上品蜀纸、风物江山坊的上品紫金玉石砚、花氏洗髓坊的上品春雾墨条、上品狼毫笔、上品红木笔架、上品青瓷笔山、上品黑梓木镇纸——夏长史抖着手指摸了个遍,羡慕得几乎落下泪来。

“你在作甚?!”头顶突然冒出个冷冰冰的声音,夏长史一个激灵抬头,就见方刻托着一个白瓷小瓶,脸色和瓷瓶一样白,一双眼珠子黑若深渊,红衣泼了血一般,堪比凶鬼夜行。

夏长史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扶着胸口半晌没缓过神。

方刻颇为嫌弃“啧”了一声。

“嗯咳,那个——夏某是来找花参军的。”夏长史起身道。

方刻扭头就走。

夏长史愕然,忙追过去,“花参军不在吗?”

“出去了。”方刻晃悠着小瓷瓶,转身进了司法署的偏室,这间偏室原本是放杂物的仓库,现在也被收拾了出来,也摆了和外面一样的高胡凳和桌案,桌案上放着一个黑油油的大木箱,木箱里面有好几层隔断,摆着各种奇怪的工具。

书案后是一面墙的药柜,左侧是三排类似书格的高木架,一排木架上摆满了奇怪刀具、锤子、锯子、锤子、锥子等等,二排是五颜六色的瓷坛、瓷瓶、瓷罐,最后的木架上全是白色的瓷瓶瓷坛,映着偏窗的日光,白森森的。

不知为何,夏长史想到了冷森的白骨,刚要迈进去的脚收了回来,“敢问花参军去了何处?”

方刻:“和林随安一起去打群架了。”

“诶?!”

夏长史愕然,看着方刻坐在书案后,将白瓷瓶里的液体长长倒在一张白纸上,桌案前方有七八个打开的小瓷罐,方刻取了小刷子,沾了瓷罐里的粉末,一截一截涂满纸上的液体,万分神奇的,那道无色液体变了颜色,先是红,然后是绿,最后成了墨蓝。

方刻的脸色也沉成了墨蓝色,又“啧”了一声。

夏长史看得心惊胆战,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将袖中的烫手山芋请柬取出,“烦请方大夫将这张帖子转交花参军——”

方刻骤然抬眼,冒出一句,“你绣花吗?”

夏长史:“诶诶诶???”

也不知道方刻是不是听岔了,竟是邀请夏长史同他一起去了偏室的隔间,阳光被窗棂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落在地上,窗下是一个绣架,上面挂着绣了一半的海棠花,绣架旁边是两个黑色的大木箱,木箱里也是海棠花的绣品。

夏长史瞧着那大木箱眼熟,骤然想起来,昨天装连小霜尸体的就是这种箱子。

“这是连小霜家里的绣品,这些都是她的遗物,尤其是这张半成品,”方刻指了指绣架上海棠花,“应该是死前绣的。”

夏长史:“夏某对绣工一窍不通——”

方刻“啧”了一声,这是第三次。

“夏某惭愧!”夏长史抹汗,“夏某在这儿实在是碍事,就请方仵作将这张贴子转交——”

方刻:“是死人的帖子吗?”

夏长史:“……不是。”

“那别找我,我只管死人的事儿。”

方刻转身又出了偏室,坐在了司法署的大胡凳上,示意夏长史一起坐,还破有礼貌从热气腾腾的茶釜里舀了一盏茶递过来。

夏长史本以为是花氏闻名天下的百花茶,结果端过来一闻,差点没过去,这黑了吧唧黏糊糊的是什么玩意儿,方刻目不转睛瞪着他,压力骇人,夏长史实在受不住,硬着头皮喝下,顿时灵魂出窍,两眼翻白。

这位方仵作太可怕了,早知道应该去案牍堂寻那位浓眉大眼好说话的凌司直帮忙。

如此度日如年和方刻独处一室待了快半个时辰,花参军终于姗姗来迟,看到花一棠和林随安的那一刻,夏长史几乎是哭着扑了上去,“花参军,你可算回来了,有一张帖子,池太守让夏某务必——”

“哇哦!”林随安惊喜大叫,“是太师椅!花一棠,你做出来了!”

说着,一个旋身坐到了“太师椅”上,爱不释手摸了一圈,“有靠背,能伸腿,有坐垫,还有腰靠和扶手,哇——”

靳若也试着坐了坐,很满意,“这个高度好,饭都能多吃两碗!”

花一棠摇着扇子,小表情那叫一个美滋滋,“都是木夏的功劳。”

木夏十分谦虚,“是四郎和林娘子的设计图画的好,花氏的工匠们都夸这东西很是实用舒适,以后定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花一棠笑吟吟看向夏长史,“累夏长史久侯了,为表歉意,花某也送夏长史和一套座椅桌案如何?”

夏长史大喜过望,顿时将什么劳什子请柬抛到了脑后,连连道谢。

方刻叹气:“花一棠,我让你找的人呢?”

“方大夫的话,花某自然谨记在心。”花一棠侧身,让出一个中年妇人,“这位是益都净门分坛二长老沈湘,人送外号益都万事通,对绣品最是在行。”

*

沈湘用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将连小霜留下的绣品全部翻看了一遍,给出结论,“这是没绣完的屏风图样,下半部分的海棠花的确是连小霜绣的,但是上半部分——”沈湘指着绣了一半的海棠花,“不是连小霜的绣工。”

连小霜的海棠花与旁人不同,不是单独一枝,而是花团锦簇,颜色艳丽,看起来甚是热闹。沈湘指的这一簇,花缀叶、叶托花,图案连成差不多两个手掌大小,针法十分复杂,此时只有一半花样,另一半是空白,看上去仿佛被刀斜斜切开了一般。

花一棠:“难道是有人在连小霜死后绣的?”

靳若:“谁啊?什么时候绣的?为啥要绣这个啊?”

林随安突然冒出一个脑洞,“莫非是凶手杀了连小霜之后绣的?”

靳若搓了搓鸡皮疙瘩,“杀完人还能绣花,这什么人啊?!”

“不对,我再看看,”沈湘提着绣品对着阳光照了照,“这一簇海棠花之前已经绣完了,又被拆了,这半幅是在拆了的图样上重新绣的。”

众人:哈?

夏长史:“为、为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只有方刻表情最镇静,上前指了指那绣好的半幅海棠,“这里面有点怪。”

沈湘一怔,将整张绣品贴在窗纸上,用手指细细密密摩挲了一遍,大惊,“花下面藏了东西。”

方刻:“能拆开吗?”

“能!”沈湘从褡裢里掏出一张轻薄黄纸和一根碳笔,黄纸覆在绣样上以碳笔轻轻涂了,做了一张简易的拓图,又掏出一把小剪刀,一根一根挑开绣线。

“对了,之前在连小霜房里搜出的药渣我查出来了,”方刻道,“是堕|胎药。”

夏长史:“诶?”

花一棠皱眉:“连小霜堕过胎?”

方刻:“堕|胎若过了一个月,尸体是验不出来的,但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林随安:“若这堕|胎药是连小霜的,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沈湘的剪刀顿了一下,“净门上次调查的时候问过邻居,连小霜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每隔半个月去绣坊交一次货,甚少出门,与邻居也交往不多,从未见过她有什么相好。”

“不,她偶尔还是出门的。”花一棠道。

“去吴正礼家教吴正礼的妻子绣花。”林随安道。

二人同时看向了夏长史。

夏长史吸了口气,提声道,“速速将吴正礼夫妇请来府衙问话!”

门外衙吏应了一声,跑走了。

靳若:“那包堕胎药呢?”

方刻去书桌旁取来,靳若接过闻了闻,翻了翻,又看了看包药的纸,转身出门,“我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开药的药铺。”

林随安:“顺便查查连小霜都去的都是那些绣坊。”

“好嘞。”

海棠花绣工精细,沈湘拆得也甚是精细,众人看了一会儿,发现一时半会恐怕拆不完,花一棠和林随安请夏长史先回主堂坐着,木夏端上了茶水点心,夏长史心有余悸,仔细看过发现的确是百花茶才放心喝了一口,长吁一口气,抽出袖中的请柬,“花参军,这个是苏氏家主——”

花一棠突然瞪大眼睛,林随安“咦”了一声,就见凌芝颜提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脸色不甚好看,先朝着夏长史行了个礼,转身走到书案边,将包袱解开,里面都是卷宗卷轴,有十七卷。

“这些是桃花杀人魔连环杀人案的十七份卷宗,凌某细细过了一遍,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

夏长史吞了吞口水,“什、什么事儿?”

“十七名死者,有十四人确认是被桃花魔杀害,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真凶是否是桃花魔仍有存疑,只有最后一人,确认是被屠户屠延杀死的。”

夏长史倒吸凉气,“不可能!那屠延可是亲口认罪画押!他家里还有桃花烙!我亲眼看着搜出来的!”

“夏长史莫急,先听听凌司直的分析。”花一棠定声道。

凌芝颜深吸一口气,“凌某的分析是,屠延根本不是桃花杀人魔,这是一桩错案,真正的桃花杀人魔仍逍遥法外。”

*

小剧场

林随安:完球了,听这意思,又要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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