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清辉撒照
地处长江上游处的酆都城临近三峡腹地,高山深谷中道观庙宇无数,自古就被仙家称为是能通神鬼的钟灵敏秀之地。在熬过绵雨秋凉后,酆都城迎来了入冬的头场丰年雪。
酆都城外有座酆都山,山上修葺有座香火还算马马虎虎的清贫道观,只有一老一小两位道士。按理说这连天大雪铺满山道的鬼天气若放在平时,白天你都甭想瞧见一个大活人,可偏偏山脚下几座路边酒肆可谓是生意兴隆。
酒肆中放眼望去,落脚的大多是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江湖豪莽,其中也不乏有些身穿绸缎手持摇扇的富家子弟,甚至还有一两张桌子上明晃晃摆着几柄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挂穗长剑。有点眼力劲的人都能瞧出这些佩剑的俊逸公子哥有道行在身,也就是江湖人口中的活神仙,以至于这几位其实修为只有筑基境的“剑仙”在酒肆里哪怕颇为扎眼,身边还有几张空座位,也没有哪位豪杰敢去神仙头上动土。
这帮人无论怎么看,都和祭拜鬼神扯不上半点关系,这些龙蛇混杂的人群之所以聚集在这里,是因为传闻酆都山上来了两位美丽到能令山河倾倒的仙子。
“你们可不知道,近段时间酆都城里每家酒楼的说书先生,可都在说两位仙子披雪入山的这件事。”
一位腰间挎刀看上去有些本事的魁梧汉子咚的一声放下手中酒碗,大大咧咧的满口荤话:“那些个说书匠的嘴皮子确实利索的紧,说起那两个女人,可不就是夸得跟仙女似的?咱霸三刀走南闯北,什么样的漂亮娘子没瞧见过?风月楼里那些个花魁咱也不是没玩过,那姿色身段够过瘾吧?但听了那几个说书匠叽里呱啦的一阵,虽然俺听不懂几个词,但就是说的俺心里直痒痒,咱家把刀往那说书匠脖子上一架,立马痛痛快快的就说仙女是在酆都山上,俺马不停蹄要过来亲眼来瞅瞅,究竟是怎样的仙女能那般勾魂,要真是瞅着顺眼,俺就抢了那俩仙女回去热炕头!”
酒肆内外除去老板娘外全是男人,这有关那两位仙子的话题一经霸三刀抛出,就宛如热油下锅,将酒肆内外的气氛顿时炒至火热,就连那三两桌仙家子弟也不能免俗。
生意大好的酒肆老板娘人逢喜事精神爽,瞧这今天热闹跟过年似的架势,入账要是少于二位数的碎银那算她瞎了眼,她扭着不输年轻女子的细嫩腰肢提着酒水和切好的熟食穿梭在男人之间,也不在意那些恨不得能把她饱满胸脯剜下几两肉来的馋嘴眼神,半老徐娘的她见了谁都不吝啬笑脸。
几位熟客一边打量着老板娘的丰腴身段一边调笑,飘过江湖的女子大多豪迈不输男子,摸摸手搂搂腰是家常便饭,递送酒水的时候,她腰下那形如蜜桃的惹眼臀瓣也难免会被揩油几下。但只要不太过分,老板娘也不会翻脸。女子在江湖中若连这些都学不会习惯,那就别想混出头了。
像她这等小本营生,若再请几个不省心的伙计,那估计这辈子都没法将本钱给赚回来。她之所以一个女子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开酒肆,除去曾经有过个想当老板娘的念头外,大半原因还是因为她年轻时也是位在江湖上闯出过些许名头的豪爽女侠。
江湖与修仙界看似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但却也有着不尽相同之处,就是在如今男人掌权的这片天下,想要以女子身搏出偌大的名声,走过的路总要比别人坎坷些。
老板娘年轻时凭借的不是犹胜花魁的姿色身段,而是她用过硬的手腕才在偌大的江湖上找到块立足之地,酆都城方圆几百里内有头有脸的江湖中人没有不认识她的。
她在金盆洗手后就在酆都山下开了家不起眼的酒肆,在曾经几位老朋友的刻意帮衬和打点下,回头客渐渐多了起来,有得甚至不远几十里外过来只为和她唠唠嗑,酒肆的生意总算是走上正轨,有了蒸蒸日上的迹象。从她房间梳妆台上那几方价格可不算便宜的胭脂水粉来看,不说她今后嫁夫生子够不够用,至少眼下她活得十分舒坦惬意。
听到这些男人们都在谈论那早些时候披雪入山的两个年轻仙子,各个脸上都洋溢着恰如窥见女子春光乍泄的兴奋。老板娘心底好笑之余,没有告诉这些满脑子就只有女人的大老粗们,她曾经和那两位的的确确美如天仙的女子见过面,甚至还说过几句话,就在这座酒肆里。
老板娘扪心自问,这辈子是真没见过那般不染凡尘的女人,而且一出现就是俩,怎么看都应该是仙家中人。那天恰巧是入冬的头场雪,天才蒙蒙亮,夜寒未过又逢降雪,家家户户都起得比平时晚些,就更别说荒郊野外的酒肆了。
两个女子虽美但却像失了魂,老板娘依旧清晰记得,尤其那个披白狐裘的女子眼眸中,满是心碎的痕迹,让曾经在江湖里风里来雨里去的她见了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这美到令她都微微有些妒忌的女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种悲痛到极致的情绪?
老板娘连忙温了一壶最祛寒的酒递给两人,白狐裘女子将身旁一头海蓝色青丝但同样面带悲凉女子紧紧抱住,颤声问道:“老板娘,你这一生中,如果与你长相厮守的男人忽然有一天不见了,不在了,你会不会等他到永远?”
老板娘连忙摆了摆手局促道:“两位姑娘别看我已经是半老徐娘的年纪,还未曾嫁人,这个说不好呀。”
白狐裘女子刚刚被酒温暖开的眉目又黯淡下去。
刚起床脑子还有些浆糊的老板娘此刻终于回过味来,忍不住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又急忙道:“不过我若真到了相夫教子的那步田地,自家男人定然是要等的。不管他去了哪里,又因为什么而走,又或许他会走很久,但无论如何,这里始终是他的家,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白狐裘女子眉目间渐渐有了温暖色彩。
老板娘壮起胆子将这位八九不离十是出身仙家的女子身上的白狐裘裹紧了些,又倒上一杯热气升腾的黄酒,继续道:“我娘以前读过些书,从小就和我说过,这男女间的感情啊,也可以像那些仙人般大致分为三个境界。第一是那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这第二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而这最后一个境界,则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从话中语气不难揣摩出,老板娘之前应当也经历过一段约莫是没有结果的爱情,她苦笑着道:“我不曾像我娘那样有机会饱读诗书,所以哪怕是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也没能咀嚼出这些话的其中意味。只是娘念叨的多了,也就记得滚瓜烂熟了,如果这些话能帮到两位姑娘自然最好不过。
老板娘继续道:“但不管怎样,我还有句这么多年来摸爬滚打才体悟到的话,想送给两位姑娘。”
白狐裘女子和海蓝头发的女子抬起头来。
“不是因为看到希望才坚持,而正是因为坚持了才能看到希望。我以为,爱情就是这样。”老板娘发自肺腑的道。
白狐裘女子半晌没有言语,直到雪花将她堆成雪人时,才抖去身上雪花,站起身来准备离去。老板娘松了口气,因为她看到两名女子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叫做坚定的情绪。
“谢谢你。”
一声有些暖意的道谢在老板娘耳畔幽幽响起,老板娘浑身一个哆嗦,才发现那两位走出没几步的女子凭空消失了身影,再低头,一只分量十足的金锭赫然摆在酒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