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温暖晨光洒下,却无论如何也化不开华发男子心中的悲凉,紫竹林中微风似随二师兄心境波动而起伏,呜咽风声中悲恸回响,让人不知不觉深受感染。
年少白头的男子缓缓闭上双眼,沉声道:“任上五宗的年轻一辈名声再如何响亮,在化神境魔将手中也与鸡卵没有太大区别,苦心经营的防线崩溃,所有人死的死逃的逃,局势很快『乱』成一锅粥,而攻入城中的魔族显然事先经过精心谋划,入城后很快分散开来,兵分几路想切断我们的退路,胃口很大,意图是想将上五宗的年轻一辈们尽数埋骨于此。”
常曦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师兄站了出来。”
二师兄微阖的双眼徐徐睁开,看向身旁随风簌簌作响的紫竹竹叶,“我和师兄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但也只知道师兄很厉害,非常厉害,厉害到可以让其余四宗最为骄傲的天才对他服服帖帖,让他们见到师兄都要腻着嗓子的喊一声云岚哥,但我依然不知道师兄厉害的极限在哪里,直到那一天,我才真真切切的领悟到,九州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究竟有着多大的能量。”
“师兄金丹境圆满的修为瞬息破境拔升至元婴境后期,唤出百丈剑围生生阻挡住数名化神境魔将和百名魔修足足一炷香时间,为其他宗门天骄赢得了无比宝贵的撤退时间,才得以让上五宗的火种得以延续,而我这个最不争气的废物,却只能躲在师兄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倒在魔族杂碎的爪下!”
泣不成声的二师兄双眼蓦然通红,犹胜雪白的满头华发顷刻间变成粘稠血『色』,体内难以想象的滔天戾气透体而出,如汹涌大江般瞬息席卷整座后山,青翠竹林中的四师兄与竹林外的五师兄和六师妹勃然变『色』,站起身来望向紫竹林方向,脸上写满担忧。
湖心天波亭抚琴的三师姐青葱玉指按下,飘『荡』在湖面上的悠扬琴声戛然而止,她起身望向被血『色』戾气染成猩红颜『色』的竹林深处,她素手捧在胸口面『色』哀伤,猩红戾气中的愤怒和悲恸她感同身受,因为她曾经和二师兄一样在场,只能躲在大师兄独自撑起的百丈剑围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青云山的绝代天骄就此在魔族爪下陨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二师兄…”三师姐苦涩着呢喃出声。
常曦手中天荒咿呀高喊着绽放出一方蔚蓝光幕将主人和主母护在其中,形如实质的戾气『潮』涌来得快去的也快,二师兄头顶的猩红颜『色』须臾间如退『潮』般隐去,重复原来的满头胜雪华发。常曦不曾埋怨,他心中了然,二师兄定然是从那时起花白了满头黑发,沾染上了这走火入魔的戾气,他沉默良久,问道:“那后来呢?”
恢复理智的二师兄看向常曦的目光中带有愧疚,他已经知道常曦的父母是被魔族杀死,心怀愧疚道:“我们驻守的嘉峪关被破,援军驰援不及,魔族大军沿着隶州一路南下,魔族中驯养有异兽裂地吞天蛹,腹中空旷可容千军万马,利齿能够碎石裂金,但魔族所处的极北境地外终日严寒,土地坚硬,裂地吞天蛹无法掘地过深。而到了气候宜人的九州,魔族便驱使裂地吞天蛹吞食千军万马和无数魔兽潜入地底在九州境内四处开花,这才酿成魔灾降世的恶果。”
常曦低头垂首默然不语,如果换做是未踏入修仙界的他听闻害死父母的魔族是从他们驻守的嘉峪关长驱直入九州,此时应该会站起身来狠狠的给面前这个华发男子一巴掌,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死守嘉峪关。
但是此时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无知少年,连二师兄他们都只能在牺牲大师兄的前提下侥幸逃得『性』命,他还能苛求什么?让二师兄三师姐他们悉数战死在嘉峪关,这样就能阻止魔族大军南下了吗?
二师兄收拾心情站起身来,面带欣慰道:“再之后便是你和莘彤来了这后山,总归是为这气氛许久一尘不变的后山带来了新鲜血『液』,从明日起就开始跟随我们修行吧,今日趁着天『色』尚早,在这后山中随你的喜好寻一处地方结庐搭屋用作休息即可。”
诉说良久二师兄也有些乏了,但也不忘给常曦大开方便之门,似小师弟小师妹这样的后辈弟子哪轮得到他们随意在后山中选择住处,往往都是就近安排,这样才方便使唤小师弟烧水砍柴做饭,但二师兄话到嘴边却又收回,似这等能在后山中随意选择居所的权利恐怕也只有最初的大师兄才有这等权利。二师兄心中想到,就权当是给小师弟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常曦不是那手持八卦罗盘擅长风水堪舆的搬山道人,也没有花费工夫去寻思后山有没有哪处典籍中记载的浊气下沉清气上升的灵脉汇聚之所,拜别了二师兄后,和莘彤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在如诗如画的湖泊边,在离紫薇花海不远处的竹林旁选了一处清幽境地,从这里遥遥可见湖心天波亭的模糊轮廓,三师姐婉转悠扬的琴声随波逐流,竹下闻琴曲,倒也颇有一番别样意境。
翠竹看着与俗世中的竹子并无多大诧异,却根根硬比金石,甚至连同竹叶都锋利如刀,常曦丝毫不怀疑若是将这些竹叶交于神器峰,定然能够炼制出见血封喉的竹叶暗器。
常曦以神识御剑三柄在竹林中开辟出一片净土,深谙木工活计的他对付起竹子来再简单不过,随着每一剑挥下,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回忆一点点涌现在脑海。
小时候他便在山林中『摸』爬滚打,经常与小伙伴们在『毛』竹林中寻得通体无『毛』的老竹竿,带上柴刀砍下老竹竿拖回家去,由村中篾匠编织成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具。他仍清楚的记得不顾家人反对跟着英俊老爹私奔上山的娘亲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是小山村里最有学识的人,逢年过节村子里的春联和喜字统统出自娘亲手笔,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常曦还经常入山寻找嫩竹砍下带回家中,泡制成竹木浆做成精细纸张送给母亲用以练字。
竹屋轻车熟路的搭建完成,在莘彤凤凰真火的熔炼下,硬比金石的翠竹和竹叶熔铸成一体可以遮风挡雨。莘彤没有离去,她就着身旁男人的肩膀依靠坐下,耳畔是琴声和竹风,两人静静享受着这份简单而又难得的清幽意境。
触景生情,莘彤抬起手指轻轻抹过常曦不输与她的丰润唇角,目光『迷』离,轻声呢喃道:“呐,如果我们能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厮守到老,那该多好?”
身旁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硬邦邦的开口:“怎么会呢,你都服用了七虹灵韵炼制的驻颜丹,想老都老不了了。”
湖边多出了两道追逐嬉闹的活泼身影。
月朗星稀,皎洁月光在竹林中洒满银辉,白衣华发男子独坐在紫竹林深处开辟的小院里,桌案上一壶酒,两只杯,白头就着月光独饮,桌案另一旁空空『荡』『荡』。
“师兄…师兄啊…”
云墨脸上嘴角俱是苦涩,有着连最为亲近的师弟师妹们都不曾见过的痛苦神情,他呢喃出声,杯中酒映照出一张不复白日里丰神玉朗的憔悴脸庞。
他想师兄了。
云墨满头华发忽红忽白交替不定,双眸中亦是如此,浑身气息跌宕起伏不定,不甘、悔恨、懊恼、自责和愧疚等等负面情绪,将这个四年前从嘉峪关战场死里逃生的青云山天骄折磨的走火入魔,他今日将过去诸多的隐秘实情告知小师弟,不得已再次牵动心底封尘已久的不堪回忆。
他与师兄一同修炼,一同长大,师兄事事帮他,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功法都先让给他,连他小时候的『尿』布都是由师兄帮他换洗,师兄待他如亲弟,他待师兄如亲哥。他清楚的记得师兄曾拍着胸脯说以后要给他找全天下最漂亮的媳『妇』,但他此刻通红几乎入魔的眼眸,他只恨当初为什么自己不像师兄那样刻苦修行,嘉峪关一战自己若是再强大一点,能够多帮助师兄一点,是不是师兄就不会死,是不是就能和以往一样,两人对酒当歌?
云墨心中魔念横生,正当要被戾气吞噬理智的刹那,紫竹林中风向急转直下,酒杯中倒映的狰狞面孔后仿佛有一袭白衣飘过,云墨觉得肩膀一沉,他扭头看去,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仿佛看到空无一人的酒桌对面,有一袭白衣黑发的身影。
那人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嘴唇轻启,与四年前嘉峪关中独自撑起百丈剑围的师兄神情模样一般无二,简简单单一句话随风入耳,仿佛时光倒流,再一次在他耳畔炸响。
“小墨子,今后师弟师妹们,就要由你多多上心啦。”
紫竹林中,红『潮』退去,白头依旧,声声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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