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泥丸宫中,一缕新生神识飘『荡』,本就是魂体的苍老手指隔空触碰,却吓得神识立刻望风而逃。
萧老不由撇了撇嘴没好气的哼道:“当真是一般的紧。”
常曦双掌搓的火热,不管萧老如何吹眉瞪眼,只管眼巴巴的瞅着。
他心里自有打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神识锤炼也是这个道理。
新生神识如同婴儿,经不起任何损耗催动,需要修士调息打坐遁入冥想,唯有此法慢慢蕴养才能逐渐壮大神识,所需时间多以年月为计,是为长久之功,急不来且更是急不得。
虽然坊市中也有滋养神识的高阶丹『药』和天材地宝,甚至还有锤炼神识的无上法门偶有流出,但无不是奇货可居,每每出现都会引得众人哄抢。
这些丹『药』宝物背后几经易手经历过的腥风血雨不为外人知晓,常曦自问自己区区一个筑基境修士,实力财力皆属下下签,还没有那副足够锋利的爪牙让他能从众修嘴中夺食。
按部就班的锤炼神识直至能够索敌探查需要半年之功,而若想在泥丸宫中凝聚起可用以伤敌的惊魂刺,则需要晋升至下一个大境界—金丹境。
手眼通天的万魔众让他如芒在背,由不得他不急。
萧老眉头罕见的皱起,问道:“观你根骨老夫知晓你修行年月尚浅,但你倚仗颇多,在筑基境层次中根本难觅敌手,为何如此心急想要锤炼神识?”
回忆起自己在罗生手下无力抵御的一幕幕,常曦沉『吟』片刻和盘托出道:“晚辈在苍溪州境内被万魔众邪修追杀,身不由己,如不能尽快提升实力,恐怕下一次再见面就是我身死之时了。”
“万魔众?”
萧老瞪大了眼睛,不晓得那是个什么玩意。
常曦恍然,几十年前应当还没有万魔众这一邪道组织,随即向萧老解释了近些年来西域南疆地界本如一盘散沙的邪道门派组成万魔众欲与仙道盟分庭抗礼一事。
萧老脸上不以为意的神情顷刻间似『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宗之主的凛冽披靡,冷笑中讥讽居多。
“我道是谁,原来是西域南疆那边几个老骨头贼心不死,估计是又想趁九州势微之际扩大地盘,几十年前他们就这么干过了,只不过这次人『摸』狗样的披上个万魔众的外衣罢了。”
萧老顿了顿似想起什么,满是揶揄道:“既然那万魔众能这般大摇大摆的潜入九州地界,恐怕西域大荒殿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咯。”
常曦暗自咋舌,萧老嘴中的大荒殿与青云山同为仙道盟上五宗之一。听话里意思,当年邙山陵和大荒殿彼此间怕是有些不愉快的摩擦。
一老一少话题几经波折变换,最终回到了后者的神识上。
萧老双眼微眯,打量着眼前后生,缓缓道:“之前说你倚仗颇多,好与不好各自掺半。老夫手中有朵蕴养强固神识的种气莲,若植入你泥丸宫中,不仅可以让你免去枯燥的冥想,更能让你锤炼神识的进度一日千里,轻而易举就能将旁人踩在脚下,你敢接否?”
有这等逆天神物常曦自然想要,一朵种气莲就能免去不少苦功何乐而不为?只是张口讨要的话语到了嘴边,却蓦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攥紧双拳挣扎良久,常曦松开紧咬的嘴唇,下了莫大决心,吐出一个不字。
“嘿嘿,得亏你说了个不字。”
萧老眼中精光『逼』人,不疾不徐道:“若你刚才说想要,看你是青云山弟子的份上老夫不会废你根基修为,只不过你我缘分也就到此为止罢了。”
萧老瞥了一眼冷汗直流的常曦道:“修行路上,修心修己为重。如这剑如这血如这骨,已经助你良多,倘若你只一味贪图方便只懂得倚仗宝物威力,等到了更高境界,你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只跳梁小丑而已。”
常曦冷汗如川流,一语惊醒梦中人。
有一指点在腹间,常曦耳边响起萧老凝重声音:“屏气凝神,凝聚剑意!”
常曦灵台上剑意霍然席卷,灵台模样已大致变成剑形,道道凌厉剑意围绕在萧老点进身体的指尖上。
萧老赞赏一声道:“剑意不错。”
只可惜常曦来不及自卖自夸,剑灵根中被萧老指尖蓦然暴涨的吸力顷刻间抽出更多灵力,剑灵根像个被抢走手中心爱糖果的孩童,鼓起脾气想要抢回,却发现自己连兜里的糖果都被掏空了。
萧老对剑灵根哈哈一笑:“真是个抠门的小『毛』孩,藏着这么剑意留着过年呐?”
剑灵根闻言气的哇哇大叫,跳起来就这对着糟老头子凝聚着惊人剑意的指肚挠去,挠了许久也不见挠出一点痕迹,只好垂头丧气得一屁股坐在灵台上,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指尖凝练的剑意已如实质,似一条银『色』匹练在萧老指尖上下浮游。萧老低头看向常曦胸膛间沸腾的金『色』血海间高高昂首的金龙虚影,脸上表情肃穆几分,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金龙虚影沉『吟』片刻,而后一声高亢龙『吟』响彻血海。
血海上凭空生出数道旋风,彼此融合,渐渐有了龙吸水的宏伟架势,一道血『色』洪流随龙吸水扶摇直上,在萧老又一指尖汇聚成球。
萧老向金龙虚影微微颌首,金龙虚影闭眼不再去看,血海上数道旋风融合成的龙吸水悄然散去,金『色』波涛『荡』漾间恢复了风平浪静。
一指剑意,一指龙血,双指交汇,刺进眉心!
常曦一时间如遭雷齑,脑海中仿佛撕裂般的痛楚几乎将他淹没,肉身急颤抖如筛糠,双目赤红着咬紧牙关,每一息每一秒在此时都变得无比漫长。
萧老将常曦表情看在眼中,加快了手上速度。
剑意为炉,龙血为铜,萧老以铸钟法门将彼此难容的两物渐渐融汇。指尖上骇人温度虽灼烈霸道,但萧老以神通压制在毫厘间而不伤人,新生神识躲在远处瑟瑟发抖。
剑意铸就的炉鼎中龙血沸腾,璀璨如金汤。
炉鼎倾歪,沸腾金汤奔泻而出,萧老指尖大小不过方寸,却上有禁制多如繁星,指尖急舞似熟工巧『妇』的手中缠丝,将沸腾金汤如匹练织布般绕指编制,手势螺旋交叠,须臾间将金『色』匹练编制成铜钟模样。
炉鼎重归为灵力剑意,因神通火焰淬炼,威能不减反增,被萧老『揉』搓在双指间打入金钟,一气呵成,一时间金钟钟鸣响彻整个泥丸宫。
萧老身影蓦地黯淡一分,双指退出眉心,眉『毛』一挑,发现这小子泥丸宫被这般蛮横搅动竟仍未昏『迷』过去,竟还在咬牙坚持,唇齿间鲜血四溢,早已打湿了衣襟。
泥丸宫中金钟翁鸣旋转间将撕裂的痛楚化去,常曦顿时如被抛上岸的鱼儿一样大口喘息,良久才缓过劲来,这才注意到了泥丸宫中多出了件古怪物事,不由得开口问道。
萧老笑了笑道:“此乃剑鸣钟,给你蕴养锤炼神识用的。”
剑鸣钟通体金黄,钟体内外镌刻有细腻的阵法纹路,远观大钟缓缓转动庄严肃穆,竟隐隐契合心律跳动,端的玄妙。
常曦神识时而绕着剑鸣钟转圈,时而钻进剑鸣钟内,却也没发现如何能够蕴养锤炼神识,不禁疑『惑』的望向萧老。
萧老嗤笑道:“钟要怎样才会响?”
常曦小心翼翼:“靠敲?”
萧老作势欲打:“靠撞!”
常曦横竖左右也不见泥丸宫中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撞响剑鸣钟,直到他将目光定格在自己那一团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神识上,不禁抽了抽嘴角,不会吧?
萧老递来一个不善的眼神。
“咚!”
弱小神识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气势一头撞在剑鸣钟上,发出比蚊鸣还小的可怜声音,至于那声咚响,完全是常曦自己意『淫』出来的。
随着神识撞在钟上,常曦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浑身跟着抽搐。他本以为弱小的新生神识会就此受伤,但待他重新感受泥丸宫中的情况时,却发现神识不仅没有受伤,反而是隐隐强韧了一些?
似看出常曦的疑『惑』,萧老说道:“剑鸣钟是以你体内的龙血为胎,剑意为底铸就而成的。以神识撞钟,发出的钟鸣声中大半是你的精纯剑意和龙息。以剑意淬炼你的神识强度,同时再以龙息同步蕴养你的神识,一举多得。”
常曦听完已经目瞪口呆,原来天下竟还有这等蕴养神识的神奇手段,『摸』了『摸』脑袋郁闷道:“但是怎么听上去好像是在自残?”
萧老嘿嘿笑道:“不吃苦中苦,怎为人上人?以这种方式锤炼出的神识强韧程度远超你想象,你撞钟撞的越疼,锤炼神识的效果就越好。更别说剑鸣钟本身就可攻可守,攻是将你的神识磨砺如剑,守是以剑鸣钟本体格挡对方神识攻击,你小子可就多担待着吧,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老一少又探讨良久,外界时间流逝虽慢,但也可以看出邙山陵即将重返虚空了。
萧老弹指打在一处,显现出传送阵法,深深看了一眼常曦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是分别的时候了,这道传送阵虽然不能将你传回青云山,但也足够把你带回徽州境内了。”
常曦沉默良久,抬头问道:“那萧老您呢?”
横展天际的画卷消散,邙山陵如同萧老一样,俱是暮气沉沉的衰败模样。萧老有些佝偻的腰板挺直了些,脸上有了释然洒脱,“老夫本就是已死之人,以整座邙山陵为阵才留得这具魂体苟且偷生,走前还能见到你这莫老匹夫的半个徒弟,也算无憾了。”
这位曾经挽九州之将倾的老者,背影伛偻,在常曦眼中却变得无比高大。恍惚中,常曦仿佛跨越时间长河,看到曾经在邙山陵之巅那个睥睨众生的伟岸身影。
常曦弯腰到底,将这道背影牢记心里,迈入传送阵中。
将所有幸存的各宗各派弟子驱逐出陵,邙山陵中再无半个活人,陵中升起万丈华光,像极了回光返照。
萧逸山目光望向远方,穿过九州无数江河山川,越过昆仑天堑,直指魔域腹地。
这位值得天下万千修士为之尊敬的老者最后远眺青云,老泪纵横。
有怀念,有不舍,有解脱,有决绝。
“再见了,老朋友。”
萧逸山阖上双眼轻声呢喃,邙山陵再度归于死寂的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