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变凉变僵。
容羡宁在沙发上枯坐了一下午,夜幕悄然降临。
房间里没有开灯,无边的黑暗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只余一缕残月的幽光凄凉的将沙发上的孤影笼罩。
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复亮,周而复始不停歇。
终于手机耗尽了电量,彻底沉寂于黑夜。
他蜷缩在沙发里,环抱着自己,在无止尽的黑暗中沉眠。
好像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是幼时和外婆一起度过的快乐童年,然而一切在那场大火中戛然而至。
他终于见到了爸爸妈妈,可是他们没有关心一句他的伤势,没有为惨死的外婆掉一滴眼泪,反而追着政府索要天价赔偿,那副贪婪的嘴脸展露无遗。
得到的赔偿低于预期,他们毫不忌讳在他的病床前破口大骂,看着这样的一对父母,他只觉得无比的陌生,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难过。
父母将他带离了青州,回到了父亲的故乡云州。
然而一切只是噩梦的开始。
父亲嗜赌如命,因外婆而得到的那点赔偿金全被他赔进去了,还倒欠一屁股债,上小学的他经常被追债的堵在家门口,威胁他说出父亲的下落。
母亲更是不省心,父亲在外边躲债的日子,她就在家里酗酒、领各种男人回家。
“你儿子还在隔壁呢,真的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他是个傻的,长了眼睛跟没长似的……。”
各种污言秽语透过不隔音的劣质墙壁传入耳中。
幼小的他一次次崩溃,一次次自愈,他试过逃学,试过离家出走,在桥洞下过了一个星期,一切无事发生。
他的离开与不离开,对那对夫妻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一位执勤的民警发现了他,把他送回了家,并教育母亲好好对待孩子。
民警前脚刚走,后脚她关上门,拎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往他的身上抽去。
“好啊你,都学会离家出走了,还挺大架子,让人家警察亲自把你送回来,怎么,想让警察教育我啊,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鸡毛掸子抽在身上很疼,他却站着一动也不动,没有掉一滴眼泪。
看他这副倔强的模样,女人更是怒火中烧,手中的鸡毛掸子毫不留情的狠狠抽下来。
女人抽累了,扔下鸡毛掸子,点了根烟抽起来。
满屋子烟雾缭绕,呛的他咳出眼泪。
女人冷笑着看着他:“原来你也不是不会掉眼泪。”
“我是你亲生的吗?”
他忽然的质问令女人明显愣住了,夹在手中的烟隐隐颤抖起来。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女人的脸,女人反应过来勃然变色,脸色青白交加,“你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幻想你是哪个豪门家族流落在外的子孙?醒醒吧,你就是我周蓉亲生的,这辈子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女人狰狞的脸此后充斥着他的噩梦。
他沉默的垂下脑袋,像是接受了命运的摆弄。
“我饿了,去,给我做点饭。”
他比灶头高不了多少,只能搬个凳子站在凳子上炒菜,做好后端到周蓉面前。
饭还没吃两口,就有人来砸门,一声声激烈的砸门声下意识让人神经紧绷。
周蓉就当听不见,颇有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作风。
周蓉被这些追债的逼出了一身反侦察本领,如果遇上道高一尺的债主,她就会拉上他,哭天抢地卖惨装可怜,大骂容玉和如何丧尽天良丢给她们孤儿寡母一屁股债,自己带着小三儿逃之夭夭,她和儿子被逼的活不下去,要么跳楼要么一瓶老鼠药早死早超生。
横的怕不要命的,那些追债的看到这女人是真豁出命了,也忌惮三分,只能灰溜溜离开。
也有遇上不吃这一套的狠茬子,两人就会遭受一顿毒打。
这就是他的童年,充斥着血腥、暴力、压迫、颠沛流离、动荡不安。
一开始他还会常常埋怨命运的不公,为何他会成为周蓉和容玉和的孩子,他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的成长环境,为何那么难?
后来经历的多了,他不再怨天尤人,因为根本没用,不如努力过好当下的每一天,他努力学习,永远是成绩榜的第一名,他在心中发下誓言,他要考上大学,离开云州,离开这个糟糕透顶的父母和家庭。
命运在遇到丁梦时发生了转机。
丁梦愿意带他离开云州,他知道跟她离开将会付出什么,可那时他已经被生活和家庭压得喘息不过来,他迫切的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在他看到父母毫不犹豫的用五百万买断他的一生自由时,他还是难过的心如刀割。
也是在那一刻,他对父母的期待、彻底湮灭成灰。
跟丁梦走的那一天,他望着那对沉浸在惊喜中的夫妻,冷静的说道:“五百万买断的是我的一生,从此我不再是你们的儿子。”
周蓉没好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还想跟我们断绝关系呢,我跟你爸和那个丁总孰亲孰远你不会心里没数儿吧,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好好跟着丁总,以后成了大明星,我跟你爸还指望你给我们养老呢。”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辈子,他都甩不掉这两个吸血鬼了。
她们如附骨之蛆般纠缠他一生,直至演变为他的噩梦。
黑夜漫长煎熬,少年蜷缩在沙发里,紧紧的环抱着自己。
眼泪无声而落,他在噩梦中挣扎,如这万般挣脱不掉的宿命。